卧房外自南向北数第六盆夜来香。
韩家院子中,晏菀面北数着左手边的盆栽,找准后小跑过去,端起盆栽左看看右看看,最终砰得一声狠狠砸碎。
瓷片、泥土散落一地,而夜来香根茎包裹缠绕着一个小小的蓝花布包。难道这就是她要的东西?晏菀拾起布包,打开,里面是一锭银元宝,她拿起元宝仔细端详,发现元宝底端刻有纹样。
那纹样是一只欲展翅高飞的怪鸟,高高的冠子、拖地的翎羽,单足立在明焰上,神气洋洋。难不成是凤凰?卧房中,晏菀盯着从元宝底部拓下的图案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方先生派人来请您同他一起过知府衙门。”
晏菀抬手示意知晓,另拿过一本书,将拓有怪鸟纹样的纸张夹进去,随后立即起身出门。行至院门,方才见那前来报信的人是方决的亲随闽鞍,问道:“何事?”
“回世子妃,是云在楼出了命案。”
云在楼发生命案按理说应直接呈报知府,待知府那边查清来龙去脉后,再去函来通判官署一同下定处理结果。怎么还未出结果便请人相商,甚至连自己这位内宅妇人也要一同前往?
晏菀仔细思索,越发觉得不对劲,偏生这时萧崇璟人也应在云在楼中,一种不安的情绪油然而生,提裙小跑起来,“可是世子出了什么事?”
“世子他杀人了?”
晏菀又惊又疑又怕,停下步子,转头问闽鞍,“死者是何人?赵五姑娘可有事?”
赵云澜下车入云在楼时,杨正源身躯从天而降,按理说赵云澜算是命案证人,可不在场的晏菀怎会知晓赵云澜在现场呢?闽鞍虽心生疑窦,仍冷静回答:“赵五姑娘无事,但死者正是赵五姑娘表兄——杨正源。”
怎会!
怀王一家在京城无甚好名声,萧崇璟更是轻而掀起满城风雨的小霸王,但经这段时间的相处,晏菀了解萧崇璟并不如外界传言那般坏得惊天地泣鬼神,相反傻得天真浪漫,与纯种二哈无异,杀人不是他干得出的事。
而这杨正源,不是正是当晚真真切切睡在水阁中的那位吗?那夜后杨家也携重礼上南海公府表求娶结亲之意,坊间流言说这杨正源念青梅之谊、无畏赵云澜淫/乱名声,两人就快玉成好事……可今日这三人撞一块了,还是以这样方式收尾。
怎会!
晏菀抬头,望了眼仍高悬天空的日轮,只觉有双大手想将它遮住,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而背后又另有大手推着自己入迷局,寒意从心胸处蔓延至全身。
杨家是当地望族,颇有势力,而“凶手”怀王世子亦任本府通判,这案子棘手得很,弄不好两边都会得罪。庾亮这人精自是不想如此,第一时间就封锁现场,避免消息外传,且并无升堂审案之意,将两方分别安置在官署后衙的南北雅室中,自己未出面,而是推出判官和推官顶上。
“他拿了把刀,突然从背后冲过来,想要偷袭我,我为自保,本能地就踢了下、推了一把,他起身后没站稳,人就自己掉下去了。关我何事!且本就是他找茬,无缘无故带了一大群人闯进我房间就开始打砸,我才是苦主!”
“世子说这么多,渴了吧!”
魏无疾是越州府的推官,精明世故,今日之事他看得分明,那里是需要什么真相水落石出,不就是西风压倒东方、东方压倒西风,可究竟是西风还是东风更胜一筹,都要取决于顶头那位的意思。而他们这些小虾米在天恩未达之前,只需尽力地安抚起两方的爷,不要另生枝节就行。
“你都给我灌了八碗茶了,当浇花呢!不关我的事,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这……,是不是您闷了,要不下官给您舞一舞。”
坊间早有流言,怀王世子风流纨绔,一喜斗鸡打马,二喜美人歌舞。眼下方寸雅室,无鸡无马,美人倒是有,不过是世子本尊,但歌舞嘛,魏无疾觉自己宝刀未老,勉强还是能舞一舞,投其所好的,只要这小祖宗能老实待到恩泽下。
“……”萧崇璟两眼一黑,只觉跟前这位说舞就舞的推官脑子有问题,无法同他正常交流,在他靠近、抛出个媚眼来时,终是受不了,起身一把薅开,“你既然说不清也听不明白,那就给我把庾亮找来。”
萧崇璟快步走到门边,可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打不开、出不去,只能拉着门栓大力摇起门扉,边使劲边嚷嚷:“庾亮,你给我出来,你赶紧给本世子滚过来!”
没多久,萧崇璟就喊得声嘶力竭,随意伸出右手,一直默默候在一旁的魏无疾快速且善解人意地将茶盏递给他,“世子,请用茶。”
萧崇璟握住茶盏,转头看向正笑得谄媚的魏无疾,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踹他,“过去,离我远点!”
见魏无疾走远了,才举杯饮水。
“世子……,嗯……”魏无疾知萧崇璟不喜自己,站得离他九尺外,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接着传来金属锁链碰撞的声音,便挤眉弄眼地示意他。
可这番举动放在萧崇璟眼里就意味大变,他忆起自己进这间屋起,对面那蓄着须的老螳螂精就一直意味不明地笑看着自己,甚至就在将将还扭着腰欲上前抱住自己。
他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难不成他在打自己的主意?萧崇璟恍然大悟,害怕地瞟了眼魏无疾,见他面颊笑容如花更盛,内心大叫:这茶有毒,不能喝!赶紧转身,一口将嘴中茶水喷出。
噗!
这一口茶水全无误地喷在了方决的面门上。
“方叔……”萧崇璟目瞪口呆地看着方决面无表情地将脑门上的叶片拿下,欲拾袖替他擦干净脸上仍残留的水珠、补救一二,但在方决的眼珠子里看见魏无疾正向这边奔来的身影,当即吓得躲到一同而来的晏菀身后,同时嘴里大声嚷嚷着“你不要过来啊!”
“想必这位便是方先生了,在下越州府推官魏无疾。幸会,幸会。”
方决无功名在身,按理说应是他拜魏无疾,然他无视弯腰拱手作揖的魏无疾,径直大步走向主位上的罗汉榻,扫了眼小几放着的放着的煮茶器具,另拿起一只干净新盏,注入红泥小炉上已煮至滚沸的水,摇移烫盏,“魏大人这茶点得不怎样!”
“世人皆说要将茶点得沫沉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须技艺高超。可你我皆知这点茶哪需半点技艺!处困室中得来全赖主家恩泽雨露,遣送来什么东西便照这些玩意儿画瓢,何谈凭己之心意,肆意妄为?方先生既已嫌这茶饼、器具粗陋点不出好茶,何不若登高入天、论道谈玄?”
方决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竹筅,将茶盏递给萧崇璟,“正有此意!”
那茶盏通体玄黑,胎体厚实,内参着的茶水浮着厚厚一叠白沫乳花,细密紧实,久凝不散。但有先前阴影所在,一时间萧崇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僵持数秒后,终是咬着牙接过,端放在几案上,表情凝重道:“方叔,这茶水喝不得!”
这是给你喝得吗?感情同魏无疾打了这么久的机锋,这臭小子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方决深感无力,恨不得掀开萧崇璟的天灵盖看看,是否同这茶盏中的乳花一样,厚厚叠叠却虚无一物。
“这茶不能喝,为何?”晏菀走到几案前,拿起茶盏,仔细端详,见盏中白沫仍未消融,不得不佩服方决的点茶技艺,但扫到萧崇璟那副恰似吞了只苍蝇的痛苦鬼表情,心想难不成这光天化日青天衙门中还有人正大光明地往你这世子金疙瘩的饮水中下毒?
“他往里面下了毒!”萧崇璟痛心疾首地指着魏无疾控诉,“他对我心怀不轨!”
“什么?”晏菀错愕地盯着魏无疾,再看看萧崇璟那张祸水脸蛋,再又回到魏无疾那张皱巴巴、双眼青黑的蓄须长脸上。
“魏大人好大的胆子!”方决唇角微勾露笑,面色却阴惨惨的,犹似风雨欲来时的平静前夕。
“我……什么也没干呀!”魏无疾只觉那朵打着雷、下着雨的乌云已飘到自己头上,脑门冒着冷汗,右脚一跺双手摊开,急忙开口辩解。可盯着他瞧的晏菀意味深长地“啧”出声,方决冷哼声更浓,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怀王世子正颤颤地用手指着他,眼里还似噙着泪,委屈得紧。
这下可真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魏无疾心道造孽,牙关一咬,冲上前夺过晏菀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再小心翼翼将空盏放回几案上,谄媚赔笑,“世子定是对下官有什么误解。这茶水下官也饮了,无毒无毒。”
萧崇璟仍不信,狐疑地拿起茶具轻嗅。
“矜书呢?”方决见自他进门起,矜书都不见人影,不由揉着眉心问道。
“对呀!矜书呢?”萧崇璟这才忆起,好像自杨正源坠楼后,他下楼查看,就再没见过矜书身影。
在场之人,唯独晏菀并不关心眼下矜书何在,她想见见杨正源尸身,她深知有时人眼看见的不一定为真,但客观存在过的东西一定留有痕迹,虽身亡之人不会开口说话,但他的尸体一定能呈现出因何而往,从而证明萧崇璟的清白。
晏菀开口欲问死者尸身何在,可有仵作验尸,然语句还未出口,便听见一阵风声呼啸拂过瓦片,紧接着一道黑影快速闪现进厅堂。
待那黑影站定后,露出少年高挑清俊的身姿。咦,这不正是矜书吗!不过少年肩下还夹着一块长长的巨物,似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