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好的城门口,翠儿瞧见赶来的谢蕴不满责问:“今日何故迟了半刻钟,叫我们在这里白白的等着。”
本是理亏,谢蕴垂首道歉。
本义愤填膺指责谢蕴的翠儿,见她这般低的姿态,不好再言,她瘪了瘪嘴:“今日便算了,明日可不许再迟了叫我们等。”
“不会了。”谢蕴应声提起衣摆,登上马车,华丽的马车被车夫稳稳的驾驶着向别庄去。
到了别庄仍旧是先去许嬷嬷的住处,为她按了腰,又有侍卫来接她去萧笈处,许嬷嬷似是察觉到她满腹的离别伤感之意,语调悠长:“人生聚散终有时,但又何处不相逢,谢大夫莫要伤怀。”
兴许,不久便会重逢呢?
人生命数无定数,谢蕴并不是无情,相反她远离故土,与亲人离散,再与人分别之时最是不舍,只是一次次的生离死别让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分别才是这世上的常态,她不能太过于依赖,太过于贪恋短暂的欢聚。
但,分别并不意味着再无重逢之日,只要人还在这世上活着,何愁没有再见之时,她能期盼与钟玄的重逢,也定能等来与父兄的重聚。
她的眉眼舒展,知道这是许嬷嬷在开导她,她俯首向许嬷嬷道谢,而后跟着侍卫向那竹林走去。
竹林之中,萧笈仍旧是那般闲适自在,他已经摆好棋局,端坐那处像是一位等待老友来闲谈一手的寻常故人。
起初谢蕴还谨记着礼数,但在一局终了,她差他半子而败落之时,才惊觉,她不知何时竟然忘却了对面之人的身份。
仿佛两人真的是故友一般。
这松懈令谢蕴警觉,她收敛神色愈发恭敬,挺直脊背不叫自己失了礼仪与分寸,做好这些方才抬眸,却见对面的人拿着淡淡的眉眼睨着她提醒:“你刚刚已经饮了孤倒的三杯茶了。”
萧笈的神色依然淡漠,谢蕴看着眼前斟满了茶水的杯子,不知该如何作答,半响她起身跪在了地上,躬身垂首:“民妇无状,冲撞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谢蕴的神色恭敬,萧笈看了她良久,神色渐渐淡下来,他又恢复了冷淡疏离的模样,在谢蕴的跪拜之中起身,临走之时却又回眸丢下:“探子传来消息,你的父兄数年前曾在北地出没过,若要最近的消息,还需要再等些时日。”
竟然当真探查到了父兄的消息,这令谢蕴欣喜若狂,当她回过神欲道谢之时,萧笈不知道何时已经走远。
他的身姿随性洒脱,却始终带着王室从小教养出来的气度仪态,明明是那般尊贵之人,谢蕴却恍然一瞬从他的身上看出了孤寂。
这世上,竟然有连生在王室这样的身份都完不成的心愿,得不到的东西吗?
转念,谢蕴又觉得这样的念头荒唐,若是事事能够顺遂心意,北地恐怕早就已经被收复,流离失所的人早就回到了故土。
这样的话,萧氏王庭又何须依仗褚绍这样的枭雄,她的夫君又岂会战死沙场,终究是人人都有求不得之事。
这几日谢蕴每日都去南郡城外别庄,她心中期盼传来父兄踪迹更加确切的消息,却迟迟等不来,甚至并不能见到萧笈。
***
而原本以为只需要两三日便能折返南郡的李节被绊住了脚,他去南郡下辖的县收购粮草受到了重重的阻碍,县令不是推说仓里没有余粮,便说百姓不易。
别无他法的李节打算去粮店和百姓的手中买,却都被拒之门外。
奔走了一日未曾买来半石粮食的李节急的心下焦急,知晓这是县令刻意为难,若是往日他自有时间去磨,但是蜀军出征在即,耽误不得。
不得已他将渠县的情况写成了书信,命属下快马加鞭送到了南郡的府衙,褚绍拆开了书信一目十行扫过书信的内容,他的神色微沉,沉吟片刻果断:“将本督的马牵来。”
宋岩套好了马,随着褚绍奔赴向渠县。
褚绍一心人在半夜时分到达渠县,渠县城门上的士兵原本还想拦,被马上之人的身份吓住,待确认了他们的令牌后,快速的打开了城门将褚绍一行人放入了城中。
此时已然到了宵禁之时,整个渠县内静悄悄的,县令府大门紧闭,守门的门房打着盹,忽然被一阵马蹄声惊醒,他起身走出来正想大喝质问,却被冰冷的刀刃抵在了脖子上。
晾着李节的渠县县令此时正是好梦正酣,在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仿佛还以为在梦中。
待他意识到脖子上架着的是刀,慌乱过后又很快故作镇定恐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是何处,行刺朝廷命官你们不要命了?”
夜里用刀抵着他的人冷哼出声。
半响不见动作,钱豫南脸上的横肉抖动,换了副好商量的姿态试探:“本官乃这渠县的县令,你们要什么,放了本官,本官给你们!!”
“两千石粮食。”
一道冰冷的声音不疾不徐。
屋子里面的烛火被点上,昏暗的烛光渐渐燃起来,钱豫南看清楚了这屋子中的情形,吓的瞪大双眼。
一屋子全都是拿着刀,寒意凛凛的黑甲侍卫,而正中央桌子上坐着的是褚绍,待惊慌过后钱豫南略微冷静下来。
他装傻反问:“总督这是何意?”
褚绍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他的目光冰冷看着装傻充愣的渠县县令,直问:“钱县令,本督要两千石粮食,能不能给?”
他的声音不容置喙,虽是问句,却没有给钱豫南选择的余地。
钱豫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心中思量,眼前之人位高权重,可褚绍的上面还有王谢,还有朝廷,他不相信褚绍当真敢对他做出什么事情。
钱豫南神色不忿,推诿:“褚大人,即便你是荆州总督位高权重,却也不能这般恣意妄为夜闯民宅!”
钱豫南接到上头的密信之后,便做好了褚绍会发难的准备,但他压着下面的百姓不给卖粮食,咬死渠县粮仓里头没有余粮,晾褚绍也拿他没有办法。
想到此处,他梗着脖子:“总督深夜来渠县是为了粮食,那下官也就明说了,渠县粮仓里面没有粮食,总督若是有钱,只管去找百姓买”
“渠县是土地肥沃,是荆州每年产粮最多的县之一,这些年荆州太平无天灾人祸,若是渠县的粮仓里面没有粮食,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褚绍锐利的目光看向被架着的钱豫南,他顿了顿,一字一顿说道:“被渠县县令贪墨了。”
褚绍说完漫不经心起身走到房门口,对着宋岩声音平淡,但是吐出来的话落在钱豫南耳中仿佛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让人浑身发冷。
“贪官污吏,按律斩。”
宋岩的快刀划破钱豫南的皮肤,意识到褚绍就是个疯子真的会杀了他,钱豫南扑通一声跪在褚绍的身后,求饶:“总督大人,此乃误会,渠县的粮仓有存粮,有两千石!”
褚绍离开的脚步顿住,他回头冰冷的目光审视着钱豫南,似乎是在考量对方说的话是否可信。
他考量的越久,钱豫南抖的越厉害,终于褚绍示意宋岩的动作停下,他回头重新坐回椅子之中,注视着跪在地上的人。
钱豫南感觉到那阴森冰凉的触感从脖子上离开,才跌跪在地上。很快,他又跪伏在地上,求褚绍:“总督大人,今日我将这粮给你必然招致张大人的不满,日后下官愿意归顺制宪,望制宪大人庇佑。”
今日钱豫南惜命给了褚绍粮食,张钊乃至背后的王氏皆会不满,唯有归顺褚绍方才有一线生机。
识时务者为俊杰。
褚绍声音平淡的仿佛刚刚的威胁不曾发生过一般,似乎还带着一缕轻笑俯身将人扶起来说道:“钱大人乃荆州的属官,本督自然会管。”
能屈能伸,令钱豫南越发惊疑。
黑夜之中,快马从赶到到离开,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赶到驿站天色已经渐渐泛白,李节看到褚绍的到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他没有表情丢给李节一把钥匙,道:“天亮后带人去粮仓清点粮食,运输至南郡。”
褚绍甫一来便解决了渠县粮草之困,令举步不前的李节面色羞愧,更是明白当初褚绍与连融的举措方是正确的。
这荆州不与他们一条心,即便是以礼相待这些人也不会听他们的。
到了驿站内室,李节将渠县遇到的阻碍越说,褚绍的眼中的神色越冷。
当初在蜀中之时,他们都以为王谢就算党同伐异但至少会顾全大局,但是如今看来他们竟然是连大局都不顾了都要将褚绍置于死地。
褚绍的声音泛冷,他看着远处的眸色发黑:“本督知道了。”
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此时天外天色已然大亮,李节便要抓紧去渠县粮仓,他临走之时又顿住脚步看向褚绍,面色有些欲言又止。
褚绍看向他:“易知想说何事,直说便是。”
只是很快褚绍眼中的兴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易察觉的不悦,因为李节问的是关于谢氏女的。
褚绍的神色很淡,他似是漫不经心:“易知便这般关心谢氏女?”眼中的眸光锐利。
意识到此时他公务在身,还在心中惦念着谢蕴是为不对,是以未再问下去,他向褚绍行礼急匆匆的带着人去渠县粮仓,没有察觉到褚绍脸上渐深的神色。
看着李节的背影,褚绍眸色转深,关于谢氏女,原本褚绍撤掉了的暗卫在周奇与林氏带人去清水巷闹过之后,被重新安排过去。
这一去让褚绍发现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褚绍眸光微闪,他或许当真看轻了这谢氏女。
***
这两日,因为钟玄的离开,几人都尚且未曾适应过来,周娴数次拿错碗筷,待到将饭盛好,才反应过来盛多了一份。
又落寞的将多的那一份放回锅中,周母亦然,每日餐食都做了四人的分量,待到吃完剩下许多,盯着剩下的饭菜幽幽叹息。
昨日的时候,谢蕴同许嬷嬷告了假,今日不去别庄,而是同着周娴一块儿到了荆州书院,当日周娴与钟玄在书院遇到麻烦,是她亲自去书院院长付彼文处求情。
如今钟玄离开,合该亲自登门去给这个不辞而别的人说明缘由。
付彼文闻言满眼惋惜,他曾过问过书院学生的课业,钟玄的才华鲜少有人能及,若是假以时日得到举荐,定能得到赏识。
不过,对于钟玄的身世,当时得知他既不姓谢,亦不姓周的时候就猜到了大概,如今能够有亲人寻来自然是好的。
只是走的这般着急有些蹊跷,不过付彼文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且谢蕴拿来的书信上确实是钟玄的字迹,便也没再追问。
娴姐儿下学要到傍晚的时候了,谢蕴没有等她,在拜别了付院长后便折返回家中。
却在走到清水巷口之时,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是萧笈的暗卫。
昨日她已经给许嬷嬷告了假,况且别庄里面有医术高明的府医,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不会轻易来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