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高热已退。
他眼窝发乌,下巴还带些青茬,像是一宿未睡。
任知宜声音微涩,“是殿下救了我?”
卫枢淡淡道:“你昨夜病急,高热不退,试了各种降温的法子都不成,万不得已只好将你带回宫中给太医诊治。”
任知宜低着头,默不作声。
天下能人志士万千,以太子的品性,绝不会为了招揽她而故意引她入宫。
一切,不过是意料之外。
任知宜抬起头,露出一张略带病色的杏面小脸,苍白却不减姝色。
“殿下想让我做女史?”
“姑娘愿意吗?”
任知宜轻笑,“我还有得选吗?如今满朝皆知我将是大胤第一位东宫女史,我和殿下已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卫枢的视线移到窗外,钩月挂上天空,夜色渐浓。
“孤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姑娘若是不愿意,孤自有解释的办法。”
任知宜双眸微动,缓缓问道:“我若留京效力东宫,我爹的案子怎么办?”
“孤已禀明父皇,派出刑部官员亲往灵州查办此案,不日就会抵达。”
任知宜垂下眼眸,扑闪的羽睫泄露了她的纠结。
她沉默良久,卫枢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任知宜一心想要踏遍千山,万里行商,做一道自由自在的风,可是从灵州一路走来,见惯了时事多艰,心绪已然变了许多。
“我能不能问问殿下,前路所求为何?”
空荡的殿宇内,燃香袅袅,窗外传来阵阵鸟鸣,衬托得室内更加寂静。
“海清河晏,四海清平。”卫枢背身而言,声音沉郁,透着几分肃杀之气。
内室的火烛快要燃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任知宜望着卫枢如松如竹的背影缓缓出神。
凝思片刻,她淡淡地笑了笑,双手交叠在前,伏拜下去。
“臣女立誓,愿追随殿下三年,尽己所能,助殿下成事。”
…………
热气蒸腾,晶莹的水珠从肌肤滑过。任知宜撩起一抔水,将长发打湿,以皂荚洗净,披散于胸前。
洗去高热带来的全身粘腻之感,任知宜的眼神清明了许多。
她答应效力东宫之后,太子给她看了一份名单,上面记载着江南道、靖北道和靖南道三道九州刺史的籍贯生平。
名单一入手,她便已瞧出端倪,可是当时她迟疑了一下。
一场科举舞弊案,太子重伤解州一派,已是引得朝堂不满,继续深究下去,她担心会动摇东宫。
雀琴隔着门问道:“任姑娘,可要加水?”
“不用了!”
任知宜穿好中衣,将长发拭干。
雀琴进来,尾随的宫女将三套衣服置于任知宜的面前,“这是织造局刚刚送来的新衣,殿下说,不知道合不合姑娘的心意,让奴婢先拿给姑娘过目。”
藕色莲叶裙、月白色织金绉纱石榴裙,还有一套水红色的双面菱纹百褶裙。
尺寸大小刚刚好。
“就这套吧!”任知宜指着那件看似简单的藕色莲叶裙,淡淡笑道。
子时已过,皎月当空。
任知宜手撑额角,随意问道:“殿下是否已就寝?”
雀琴回道,“奴婢刚刚路过书房,见那边还掌着灯。”
——
轻盈的叩门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下。
“殿下,任知宜求见。”
“进来!”
任知宜进门时,卫枢正低头执笔,案桌上摞着厚厚的两沓卷宗。
他抬眼瞥了一下,微微拧眉。
“病刚好一点,怎地夜里出来还穿得如此单薄?”
任知宜闻言一怔,莞尔笑道,“不妨事!喝了李太医的药,臣已大为好转。”
听她换了称呼,自称为“臣”,卫枢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双眸愈加幽邃。
“何事?”
“那名单上的九州刺史,皆出自江南世族,而且皆是在咸宁元年至咸宁四年期间擢升。”
“还有这个!”卫枢递给她另一份名录,“这是三道九州六品以下的官员名单,大多是咸宁四年的三甲进士。”
任知宜心中一凛。
江南世族存续超过两百年,在前朝时可谓一手遮天。大胤建朝之后,族中子弟有才名者俯拾皆是,却甚少庙堂居高。
没想到,这十来年,他们竟然悄悄地利用科举一途,牢牢把控了三道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