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窈娘带着淑儿的尸骨告到大理寺,将于靳的恶行公诸于世。林大人判了于靳徒刑,折杖八十。
于靳旧伤未愈,八十杖打下来,当场吐血身亡。
窈娘大仇得报,又脱了贱籍。
之前她曾说过,想要离开京城,回家乡生活,今日大概是来与她告别的。
“明日陪我去买件像样的首饰,咱们去凌香阁送送窈娘。”
饭菜热好。
玉食佳肴,摆了一桌,有拌生菜、笋鲊、煎鸭片、辣菜饼、藕粉桂花糖糕、紫苏饮,皆色相绝佳,香气四溢。
任知宜惊讶道:“这菜……”
“是云娘姐姐做的!”宝珠乐呵呵地摆好碗筷,“她分完香料,便一直抢着帮我干活儿。小姐,你快尝尝,云娘姐姐厨艺极好,林四哥今晚多吃了好几碗饭呢!”
任知宜神色微顿,“她今日还做了什么?”
“一大早都在捣腾香料!”宝珠想了想,“后来帮我烧水、煮饭,还帮大家打扫了屋子。”
“费举子也来了!”宝珠絮絮叨叨道:“他老是缠着云娘姐姐嘘寒问暖的,不过人家不爱搭理他。”
“还有啊……”,宝珠将烛台拿到几架上,继续道:“今日我在街头见到北衙卫的庞将军了……”
说了半晌,没听见回应。
宝珠侧头一看,任知宜靠在床头,枕着右臂睡着了。
——
夜里落了场雨,颐和殿内的花树繁多,到处都是被雨水打落的花叶。
宫人忙着低头洒扫,视线触到一双黑色高靴,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奴才拜见太子殿下!”
“听闻父皇圣体欠安,孤来看看。”卫枢抬步,径直朝殿内走去。
小内侍却突然慌乱起来,守在殿前,结结巴巴道:“陛,陛下说,不,不想……”
卫枢停下脚步。
内殿门前的织金厚缎帘半卷着,被风吹得轻轻摇动,一下下地撞在门扇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殿内有其他人?”
小内侍白着脸,“安,安王殿下在。”
疏淡的日光扫下来,擦着卫枢低垂的眼睫,在地上落成一道暗影。
“蠢钝的东西!”殿内走出一人,是常在皇帝身边侍奉的内侍总管胡德祥,他厉声一喝:“还不赶紧去干活儿!”
小内侍赶忙退下。
胡德祥屈身行礼,“新进的奴才,连话都说不清楚。昨日陛下交代过,免了殿下的问安,让殿下安心在东宫静养。”
卫枢面色不改,缓缓问道,“父皇的病情如何?”
“殿下安心,因为近日这天气一时冷热不定,陛下感染了小风寒,昨夜里发了汗,应当是无大碍了。”
胡德祥是宫里的老人,从皇帝还在东宫时便跟在身边,后来嘉以之乱又跟着帝后逃亡,一直伺候在侧,甚得帝后的信任。
卫枢知他行事稳妥,放下心来,“既然如此,孤便不进去了。”
“殿下!”胡德祥送他出殿,碎步跟着,“娘娘有几句话,让老奴带给您。”
他口中的娘娘是郑皇后。
“娘娘说,陛下对殿下,是怜爱;对其他的皇子,是慈爱。”
卫枢眉间微动,八岁那年他流落宫外,因为伤到头,记忆一直破碎凌乱,直到十五岁叶蕴之寻回他,他才确认自己的身份。
断开的父子之情重新接续,靠得是皇帝对他的满腔歉疚,他却因为对这个皇宫感到陌生,一直与帝后之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郑皇后是在提醒他,不要消磨了陛下对他的这份怜爱,而影响到储君之位。
“娘娘还让老奴转告殿下,殿下的敌人在朝,不在野。”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他几次登门,郑皇后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只让要胡总管前来传话。
昨日早朝,景相提议,重建政事堂。
政事堂,形同内阁,赐五人为堂中行走,可共诀国事,之后上呈陛下。此制建于文宗年间,后来被先帝裁撤。
科举案后,解州一派偃旗息鼓,礼部尚书从肖显秀换成袁宏,景相重建政事堂,其中意图不言而喻。
六部尚书赞成,御史大夫叶蕴之亦附和,满朝再无异议。
听闻早朝之后,回到颐和殿,皇帝便将去岁太子献上的琉璃盏摔得粉碎。
父子离心。
解州一派想扶安王上位,皇帝未能力保太子,景相隔岸观火,竟渐渐有了与太子联合之势。
对于皇帝来说,当初言之凿凿,誓言昭昭,如今形同背刺。
卫枢眸中光芒明了又灭,半晌无言。
飘动的云层遮掉寸寸天光,白衣孑孑,只影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