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半月倏忽而过。
一夜北风,枯叶遍地,兆京城恍恍惚惚地跨入萧瑟。
东宫之中,却是难得的静好。
雀琴添上茶,悄无声息地退下,唯恐惊扰了案几旁对弈的二人。
茶气氤氲而升,如烟似雾,绕于棋盘之上。
“你确定要落子于此?”
棋盘上,黑白分明,黑子只守不攻,已成被围之势,渐落下风。
卫枢指捻黑子,深思不决。
任知宜望着他一脸凝重的模样,顿觉周身畅快。这几日与卫枢对弈十八局,九胜九负,今日才算压他一头。
“孤尚未输。”
黑子落下,卫枢笑得云淡风轻。
此棋下得妙,转眼逃出一片生天。
不过,终究是强弩之末。
任知知宜莞尔一笑,“明知是败局,殿下何必苦撑?”
卫枢不以为然,“昨日,同样的问题,孤也问过你。”
任知宜哑然。
昨日一局,被卫枢杀到惨败告终。中途她亦未认输,即便终是败局,也断不能让对手安宁!
半月来,太子被禁足东宫,任知宜相伴左右。
二人晨起于书阁读书作画,午时往厨房做膳,过了晌午则对弈品茗,日子过得宁静惬意。
东宫之外,朝堂风云,人事变幻,似乎都与这里无关。
曾经有一日,郑皇后突然驾临东宫。
站在廊下,远远地望见书阁中,一人手拿书卷安静读书,一人于书架前翻拣古籍,各自安好。卫枢时而抬头,望向任知宜站立的方向,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郑皇后很少看见卫枢这么笑过,他的笑容里总是带着几分淡漠,几分疏离。
她于廊下静静看了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让宫人通传,悄然离开……
白子一落,败局已定。
任知宜长舒一口长气,粲然笑道:“殿下承让!”
她知晓卫枢已尽全力,并未刻意谦让。
棋逢对手,本就是人生一大快事,若是相让,便失了对弈的乐趣。
卫枢轻咳一声,缓缓道:“你棋风凌厉,若遇老成之人,初始占不了先机,后面便难翻盘了。”
这段时日,二人朝夕相处,少了诸多顾忌,任知宜得以更熟悉卫枢。
此刻这个表情,眉峰微压,看似从容淡笑,实则不豫……
她望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微妙。
卫枢不明,指尖抚上脸颊,“孤面上有脏污?”
任知宜笑道:“世人皆说殿下清风朗月,心境淡泊,不为外物所动,没想到会为区区一盘棋局失了寸心,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
卫枢一怔。
当年,义父曾说过,他其实是一个得失心极重之人,只是善于隐藏;义父还提醒他,执念太深,于己于人皆不是好事。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在任知宜面前,他希望展现的都是最好的一面。
就连小小的棋局,都开始在意起来。
“见笑了!”卫枢摇头失笑,“是孤技不如人。”
此时,孙公公站在门前徘徊不前,不知该不该进去。
“何事?”
屋内的声音让孙公公回过神来,他进内禀道:“柳大人着人送了一封信到女史家中。”
任知宜展信。
“是柳德!”她将信笺递给卫枢,“他约我明日在凌云楼一见。”
卫枢眸色深浓。
“听闻陛下御笔朱批,同意柳德辞官返乡,封龙集殿大学士,赐全俸,恩及三代。”
卫枢点点头,“政事堂一致赞同,中书省连夜行了公文,邸报之上亦有记录。”
柳德致仕,已是无疑。
“他此番远离朝堂,曾经的门生故旧会如何?”
卫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柳德虽离开,景相却还在,谁都动不了他们。”
他又道:“柳德此番颓败,心中最恨之人就是你。他临走之前,还要见你一面,孤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任知宜原本也是作此想,奈何柳德对她知之甚深,特意在信中提到,若她能赴约,愿以“薄礼相赠”。
“我让林四哥跟着,光天化日之下,谅他也不敢做什么。”
任知宜定下主意。
卫枢劝不过她,待到夜里,又去暗卫营亲自挑了两名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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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楼内,倚窗而望,禹山添了几分寂寥之色。
长空苍茫,群雁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