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咬唇不语,指尖颤抖。
“惭愧。”陆九龄拱手道:“当年国破之后,我与太子殿下身闯玄女祭坛,无意间发现有一株药草,颇为奇特,色泽乌紫,气味诡异,若入药制毒,药性极烈,世间无解,便将那些药草带了出来。”
“后来,以此草药,制成沉烟之毒。本来想以此毒反制金光明社,计划败露,我们被困于火场,自此生死离散。”
“我以为,那一场大火已将一切焚尽。直到遇见慕宁,她竟也身中沉烟,我才知……这毒,早已落入旁人之手。”
“就算是我,那时,也解不了此毒。”
陆九龄苦笑一声:“我种的恶因,便要受这恶果了。”他眸光直白地望向容悦:“容姑娘,你要杀我,我死得也不无辜……”
啪嗒一声,刀刃落地。
容悦双手垂落,无奈道:“这毒……终究就解不了了?”
“除非……”陆九龄眼中闪过一抹迟疑。
“老师——”一直不发一言的裴绰却厉声打断,眼神如霜。
“少师,你说下去。”怀晴看了一眼裴绰,又郑重地望向陆九龄。
“除非,去玄女祭坛,找一味蕨草当做药引……”
“太好了!”容悦眼睛一亮,“我这就动身,去为阿姐寻药!”
“没用的。”仿佛晴天里忽然风雷大作,裴绰沉沉道:“没用的,两年前,我已试过。”
容悦僵住:“你什么意思?”
“两年前,我寻到少师时,他已昏迷不醒,在下不才,略通歧黄之术,便知他身中沉烟之毒。彼时他随身所携册页中,勾勒有一味蕨草形状奇异。我遂死马当活马医,揣度此草或可为引,解毒于万一……”
“后来,发生了什么?”怀晴追问。若是当时陆九龄的毒已经解了,也不至于两年后还昏迷不醒,需要怀晴与红灯联手相救。
“比没有解毒,还要糟糕。”
“什么意思?”怀晴心头一紧。
“我以首辅之便,闯入玄女祭坛,涉险采得蕨草。返京后即命太医院以此草研配解药。然事关重大,我始终心存不安,便先遣人试药……”顿了顿,裴绰眉头一蹙。
“那些试药的人都死了?”怀晴屏息凝神。
“十之七八状若疯癫,余者一二,也如行尸走肉,无知无觉。”
“毒与药,本是并生。未想那蕨草看似良方,实则……亦为歧路。”陆九龄闻言,神色苍白,叹道:“还好,还好,当年宁宁没听我的话,若是她真九死一生去了玄女祭坛,取得了蕨草,岂不误了性命?”
听到“宁宁”的名字,怀晴的心蓦然一酸。
好想她啊。
裴绰望她一眼,眸色深沉不明。忽而,他自袖中掏出一只细瓷小罐,轻轻置于她手中:“三日前,过上游渡口时所见,便顺手带了些。”
怀晴低头一看,那瓷罐白如新雪,盖上绘有一枝金桂,香气氤氲,幽淡如梦。白瓷小罐里是几块又白又长的桂花糖。
“阿姐昏迷之时,他可不是‘顺手’。”安宁公主叉腰冷哼,“他可是绕了三十里地专程跑去陇州张记铺子,就为了买这几块糖!”
“不过些许糖果,何足挂齿。”裴绰似笑非笑,嘴角却压不住那点不自然的弧度,“不过船上无事,权当打发时光罢了。”
怀晴昏迷多日,只觉唇齿泛酷,桂花糖来得正是时候。
入口甜香柔润,竟一时有些哽咽。
这时,一道影子轻轻落在乌篷之上,如燕穿云。
银光一闪,沈磐现身,面具泛着冷意。不知为何,怀晴似乎能看见银面具下他表情僵了一下,负手而立:“听说你醒了,我来看看你。”
他原本与顾三金一条船,听闻怀晴苏醒,便顾不得舟行水上、还未泊于渡口,便轻功而至。
还是容悦眼尖:“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沈磐低头看了看,神色略有迟疑,终是缓缓摊开手掌。
众人皆是一愣——那掌中,安然躺着的正是一个雪白的小瓷罐,罐体上还有一个红色印戳“张记糕点铺”。
与裴绰方才所赠,如出一辙。
空气一瞬凝结。
“这是一家名声远播,慕名而去也是有的。”裴绰轻咳一声,语调强作镇定,“只是……他未必知道,桂花糖乃是……阿嫂所好。”
怀晴打开小瓷罐,里面赫然正是又白又香的桂花糖。
四周安静极了,唯有船桨划破江面的声音。
容悦爆出一阵狂笑。
裴绰脸色黑如墨色,再也不发一言。
怀晴有些受宠若惊,望向沈磐:“你还记得我爱吃桂花糖?”
“嗯……”
隔着银面具,怀晴看不清沈磐的表情,却觉得他似乎笑了:“那年,你用这张记桂花糖当做幌子,骗了好几个七八岁的小乞儿替你跑腿……还说‘好吃不如骗得快’……”
沈磐还未说完,裴绰腾的一声站起,许是太猛,乌篷船在水上轻轻一荡。
众人望向他,却见裴绰沉默半晌,终于幽幽道:“嘉祥,该是到了……”
安宁公主摸不着头脑,捞起帘子,探出脑袋一看,江上滚滚逝水,“哪有渡口?估摸着还有四五个时辰才到呢……”
裴绰已走出船舱,面无表情,负手而立,玄衣猎猎。
如同薄雾里,涉水而去的一只孤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