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庄。
凉亭内的石桌上摆了几碟糕点及一壶茶。殷九九抓着糕点在大吃特吃。
沈佳丽抿了一口热茶,将小瓷杯轻轻放下,这才接着道:“我听得那些夫人小姐们那样的议论,心中一气便不想再留下,转头走了,没想到后面九九将整张桌都掀了,惹出这样的事来。”
“哼!我们再无父无母,也干不出像那样乱嚼舌根之事,也不知到底是谁更没有教养。”厉轻寒冷脸道。当时若他在场,估计就不是掀桌子了,非一剑把桌子给劈了不可。
“刘家妇人倒是打得好主意,无非就是想将九九领过去作童养媳罢了。”柳欺风抱剑坐在凉亭的栏杆上,背靠红漆木柱。银白的月光斜斜洒在他的侧脸上,与他的嗓音一般清冷。
外面的妇人小姐们,不,应该说外界的所有人,无论如何编排他们几人,柳欺风是一点不在意的,倒是对刘家想把殷九九弄去作童养媳十分不满。
今日自殷九九掀了后院酒席后,前厅收到消息的厉轻寒几人也都不想再继续吃席了,只沐离怀与南宫千里看在刘福明面上留下了,厉轻寒、柳欺风两人则跟着就退席回了来。
刚才沈佳丽将席间之事简单说了,微提了一下刘老夫人及高氏在屋里单独与她商讨之事,没想到柳欺风一下子便抓住了重点,沈佳丽本想晚点单独找厉轻寒详聊此事的。
厉轻寒也是气得在桌上一拍:“她们倒是打得一手的好算盘。我们九九活生生一个人,凭什么要送给她们作童养媳?把我们九九当牲口吗?就是头猪,也没有这样轻易送来送去的!”
殷九九正吃着糕点,越听越不对劲,抬头:“别骂了、别骂了。我还在旁边呢!”
“我的意思是,人生大事,哪能是这样随意由他人决定的。莫说是九九的爹还在世,绝没有将九九送予他人作女儿的说法,就哪怕殷伯伯不幸离世,九九也还有你这表姐,以及我,我们就是她的家人,我们在哪,哪里就是她的家,根本不需要给她找什么地方寄养。更别提是要去作那什么童养媳!”厉轻寒道。
沈佳丽点点头:“嗯。我也是此意。所以当时也就果断回绝了。不过,刘老夫人提到一事,倒是有些道理,我本想着待千里他们回来,大伙一并商议……”
“不必等他们,我可以决断。”厉轻寒干脆道。对于殷九九的事,他向来是当作自己的事一般,有着执着的掌控欲。
沈佳丽这才道:“除了羲国朝廷的通缉,这两年来,九九时常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势力抓捕、追杀。刘老夫人倒是给了一个思路,可以将九九改名换姓,造一个局,假装九九已经在这边境之地殒命,藏个三年五载的,世间将再没有‘殷九九’这个人,以另一个身份生活,是不是就能彻底躲开这无穷无尽的追杀呢?”
这确实是一个从‘被追杀’的泥潭中脱身的好办法,并且比用在同样被通缉的沈佳丽、厉轻寒等人身上的可行性要高很多。
首先,殷九九自小就被殷启明关在家中,知晓她存在的人本就很少,见过她、认得她长相的人就更加少之又少了。再加上,殷九九本就年纪小,整个人都在生长发育阶段,一年一变,再过几年,兴许都完全看不出如今的影子了,甚至连易容、蒙面等的额外动作都免了。
厉轻寒还在思索,却是殷九九首先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不要改名,也不想从这世间抹去殷九九这个人。我是爹爹的女儿,是殷家的殷九九,永远都是!我不怕被追杀,阿南会保护我。我会去救爹爹以及厉叔叔和沈姑父,用殷九九这个身份堂堂正正地把他们救出来,到时候我们的爹爹以及我们大家也还是全部住在一起,我喜欢的人全都要跟我生活在一起。”
她说得十分地理直气壮,坚定异常。
她总是这样,直白到直刺人心。
“小九……”沈佳丽心中一颤,激动握握殷九九的小手。
“不是只有你的阿南,我和你丽姐姐也都会竭尽全力确保你的安全。也罢,你说得也对,人活一世不就是要堂堂正正立于世间么?我们就是要以我们本来的身份去跟那邪恶势力对撞,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是我们存在于这世间的痕迹,换了别的身份,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是殷九九,无论是在多少年之后,你都会是独一无二的殷九九。”厉轻寒也是满腔的激荡。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时常会被殷九九突然冒出来的言论震撼到。
“哼。倒是个个自信冲天。”柳欺风冷哼一声,从栏杆上轻盈跳下来,提剑走了。
这帮人时常会让他觉得有股莫名的“疯感”。名字而已,竟会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只要能继续活着,名字、身份什么的,根本无足轻重。
毕竟还有太多事,需要这条贱命去完成,又怎敢轻易断送?
对于殷九九大闹刘老夫人寿宴之事,最终以沐离怀自罚三杯收场。
自此后,所有送来的派贴,但凡涉及要邀请‘女眷’的,都被沐离怀贴心地按下了。
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让沈佳丽和殷九九去受那些无中生有的流言蜚语袭扰。
既然堵不了其他人的嘴,那就远离,在哪里玩儿不是玩儿呢?光是在这府里,几人之间有意思的事都层出不穷了,倒是不必她们两个再去迎合、交往些个什么外部资源、势力的。
至于刘家想要九九过去当养女之事,只消南宫千里在那宴席上稍稍将剑顶出半截、一副“我养的闺女谁敢来拿走”的样子,刘福明便识趣闭嘴再未提起。
…………
如无意外,每月的初一都会是六合庄最热闹的日子。
庄子里上下几乎会被殷九九整得鸡飞狗跳,而殷九九则称这一天为自己的“受苦日”。
侍卫余锋刚走进马厩想要牵马出去遛遛,便见一个火红的影子“哧溜”一下便钻进了马棚的草堆里。
殷九九大小姐从那草堆里露出两个大大的眼睛,对着余锋一顿乱眨。
余锋想了想今天的日子,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唇角忍不住勾笑。
果然不一会,便见南宫千里从偏门那边走了过来。
“见到九小姐了吗?”他问道。
“呃……”余锋一阵沉默,眼睛却往马棚那边微微一斜。
南宫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道:“没看到便算了,我去别的地方找她。”
说着他便转身走了。
殷九九这才从草堆里跳出来,满头满脸的草梗,却仍旧一脸得意,蹦到余锋面前拍拍他的胸脯道:“余哥哥够义气,你的大恩我一定铭记在心!”
那余锋却无奈笑笑,眼睛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身后。
殷九九感觉背脊有些发凉,顿时便明白了过来,连忙瞪那余锋一眼,皱眉道:“余哥哥你个大骗子,那草堆里哪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害我进去找了半天。连我都敢骗,看我不拉你去沐二爹面前讨罚去!”
她说着便一把拉过余锋的胳膊,拖着他便要走。
那余锋既是无奈又是好笑。
只不过殷九九刚迈开步子,已经被早已站在她身后的南宫千里给拦住了。
南宫千里对着余锋使一个眼色,那余锋连忙会意牵着马赶紧走了。
殷九九“嘿嘿”干笑着转身:“阿南,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都怪那个臭余锋啦,骗我说什么草堆里有奇怪东西……”
她继续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南宫千里已经蹲下来皱着双眉小心地替她摘掉头上和身上的草梗。
他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几乎让殷九九无法适应。
“阿……阿阿阿南……”
今天是她还没有吃药,还是他吃错药了?
怎么他表现得这么反常啊?
要按照往常,他都已经开始发火了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