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吹过,窗外花球微颤,红粉佳丽,尽态极妍。
屋内,那男生还在看着赵怡同,嘴角微翘,眼神却清利,好像一眼就能把她看穿。
“原来是西府海棠,谢公子赐教。”赵怡同有些心虚地露出招牌乖乖笑。
“你这笑太假了。”
赵怡同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住处略远,不慎迟到?”那男生好似很疑惑,“还是娇花迷眼,赏花忘时啊?”
赵怡同扯起嘴角,答道:“既是住处略远,也是赏花忘时。”
“没意思。”男生无趣地撇了撇嘴,“你这人明明说话文绉绉的,还来这扫盲班做甚啊?”
赵怡同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白发苍苍的婆婆把脸贴在桌上看书,打扮艳丽的姨姨低头摆弄自己的耳环,高大的壮汉手里拿着毛笔,像捏着绣花针,这么一看,她在这里确实突兀,但不止她一个。
“公子明明看着也仪表堂堂,不像文盲,来此做甚啊?”
“我陪朋友来的。”说着,他拍了拍右边男孩的肩膀。
这话有点耳熟。
小陈公子?
赵怡同不禁又打量起他,深蓝暗绣云纹的锦袍,眉目清朗,嘴角含笑,坐得歪歪扭扭却仍有气度,最重要的是,所有问话都理所当然得到回答的姿态。
这样一看自己,不自觉地蜷起了背,是畏缩的防御姿态。
不等自己捕捉更细腻消极的情绪,小陈公子就又开口了。
“姑娘,我叫陈子檀,你叫什么名字啊?”
“赵怡同。”
“之前从没见过你呢,家在哪里?”
“我是苏氏药铺新来的伙计,就住在店里。”
“啊,苏老大好像跟我提过你,说什么来着……”
不等小陈公子继续想下去,王夫子已经站在了讲台上,中气十足地宣讲着今天的安排,小陈公子终于把他的头扭了回去。
今天的安排是从基本的字符开始,教授字符对应的含义。
辰乐国文字好写却不好记,就是字符的八个方位的排列组合,类似英文字母,但比字母更像图画,有的字的组合却有别的意思,类似多义字,所以得老师教授。
一个圈中间穿一条竖线代表被影响,半三角代表人,半三角在上边,穿线圈在下边,这就代表爱了。
好形象的规则,人被影响,彼此做出改变,相互磨合成同一个字,这就是爱。
赵怡同正在感慨着字形之妙,前边的人一下回头,放了一张纸在她桌案上,又飞速地扭身回去。
夫子往这边看了一眼,赵怡同抬眼,刚好和夫子对视。
她装作无事地低头看书,慢慢地把纸抽到桌案下。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和她这刚学字几天的凌乱有得一拼,但依稀可以看懂。
“我想起来苏老大说你什么了。”
赵怡同上看下看,翻到反面,都没有下文。
她挠挠头,叹了口气,犹豫一下,还是提起笔,匆匆写了几个字。
“说什么。”
然后把纸条蜷成一团,从桌案下沿墙根扔出。
点点前边人的后背,他一脸清澈地扭头,眼看脸就要转过来了,赵怡同赶紧指指地面。
小陈公子反应过来了,左手一伸就捡到了纸团,右手伸到背后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赵怡同有点无奈地想笑,这人上课传纸条都不知道遮掩一点的吗?
没一会儿,小陈公子就仿照她的方法把纸传了回来。
“你这法子不错,夫子发现不了。”
赵怡同深深地叹了口气,把纸条收了起来,苏老大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夫子的课继续讲着,已经到了理论总结的时候,辰乐国的造字精髓以象形为主,要求文字优美又通俗,雅俗共赏……
赵怡同专心地听着,认真地在书上圈圈画画,小赵公子不时和右边的男生摆摆鬼脸,然后回头瞥瞥她,但被无视了。
到点,夫子伸手拉了门口的铃,一阵清脆的声音,宣告着下课。
小陈公子立马扭身过来,问道:“你怎么没回我?”
赵怡同有点词穷,抿着嘴措辞。
陈子檀见她一副为难样,忙摆摆手:“没事没事。”
扭头回去,把仅有的一本书一支笔收到包里,拎着包站起身来,走到赵怡同身边,俯身与她平视。
压迫感十足。
赵怡同不再露怯,直直地盯了回去。
他轻轻道:“苏老大说他给王夫子拉学生,”
距离忽然拉近,他在耳边嘘声,
“得了半两银子呢。”
什么?
他得逞一笑,飞速转身,拉着旁边的男生脚底抹油似的跑出屋子。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赵怡同跟着追了出去,小陈公子的身影已混入了人群中,无影无踪。
举目四望,人群熙熙攘攘,照常流动。
拉学生,得银子,中介费?
半两银子,四分之一的工资,他怎么好意思?
怪不得苏辛泉今天格外殷勤。
不对,万一小陈公子只是开个玩笑呢,他那样子。
还是得问问。
赵怡同心里有了方向,转身回到了屋内,几位学生还在收拾东西。
她扫视了一圈,然后向那位打扮艳丽的阿姨那走去。
阿姨身着襦裙,透明的纱下是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脖颈上串着珍珠,容貌艳丽,眼角有些许皱纹,更添岁月的风情,见赵怡同过来,她轻轻抬头,眼若秋波。
赵怡同整理了一下心情,开口:“姐姐,刚刚我坐在您左边呢,我叫赵怡同,您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玫琼,怎么了?”
“没事,玫琼姐,我就是想跟您认识认识,聊聊天。”
“妹妹啊,我还有活,回头再聊吧。”
说着,玫琼拿起了自己的小包,拍拍身子,就要起身。
“哎玫琼姐您留步,”赵怡同放弃客套,“我想打听一下您来这交了多少钱啊?”
“怎么?”玫琼斜睨过来。
“我托了朋友来这,交了二两银子,刚有人跟我说他坑了我,其实不需这么多钱。”
玫琼冷哼一声,“这也叫朋友?来这学字,一两半就够了。”
看来是真的了。
“那您觉得这事,王夫子知道吗?”
“姑娘,你觉得王夫子开这个班是为了赚钱吗?”玫琼皱了皱眉,“看看这,啥人都有,啥样都有,他还能讲得那么陶醉,你那朋友狼心狗肺,关他什么事?”
“您说得有道理,我现在就去找那斯问个清楚。”赵怡同拱了拱手,拿起包奔了出去。
沙拐枣还在那里,美轮美奂,娇艳欲滴。
但赵怡同没心情看了。
她在路上疾走,搓了搓自己的脸,脑子飞速运转。
王夫子确实看着风清气正,自己该是想多了。
苏辛泉居然这样,故意诓骗她,还到处炫耀。
可她现在寄人篱下,如果话说不开,又会落得何种处境?
苏辛泉是苏姨的孩子,苏姨会主持公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