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辛泉说着说着就起劲了。
“你倒好,现在几时了?丑时!”他往堂内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玩疯了?啊?”
愧疚汹涌而来,压着赵怡同的心口。她说不出话来,一句话也辩白不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会等我。”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没想到。”
“不然我不会这么晚回来的,真的对不起。”
苏辛泉听她这些话,觉得自己吼的有些过,摸摸鼻子,道:“好了好了,你抓紧上楼吧,我也要睡觉了。”
话毕,他故作轻松地举起胳膊打了个哈欠,推着赵怡同上楼。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床帐还是那个床帐,赵怡同知道自己睡不着觉,进了屋,就直接坐到了书桌前,开始慢慢构思。
想到莫风的泛红的眼角,他的怀抱,他的肩膀,他的固执的力气,烛火飘摇,粉红暖帐,即使不熟悉也可以,谁都可以。
烛影摇,佳人笑。床幔一闭,绮思万里。南柯一梦,共枕同眠也无情。
其实说白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是小陈公子给的,怎么也会被认真对待的。
眼前不自觉浮现玫琼姐和王夫子的身影。
夜半邀,月光俏,倩影微叠,相思千担。
痴心诚意,暗巷幽幽却见光。
匆匆落笔,又觉得没有典故太单调,于是她打开了《张昭选集》查询。
越翻越佩服,赵怡同不仅喃喃道:“张大人真是记忆力超群”,张昭的书相当于古代诗词大全,完全能当工具书用。
痴心诚意就被画上了叉,下边补着寰宇久长。
这几句连到一起看了看,还能交差,自然不能和名家相比,但也不算是砸了东国的招牌,吧?
这就得看小陈公子的反应了。
说实话,赵怡同总觉得陈子檀并不会仔细看,连情诗都能代笔,想来心里也没几分真情,这人骄奢淫逸惯了,费费钱就能哄好的人,为什么要多费心思。
才不是懒得写呢,是觉得那些人不配让他动笔。
后来几天去上课,赵怡同总会观察王夫子和玫琼姐,之前没有注意过,王夫子往下看时,眼神会在玫琼姐那停留一会,对视上,两人都会笑,王夫子再把目光移开,有时玫琼姐走神,夫子就走下讲台,来回转圈提醒着大家要集中精神。
隔了几天,小陈公子终于来学堂了。
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呼朋唤友,吵吵闹闹。
赵怡同把诗交了出去,他竟细细看了起来。
我的字有这么难认吗?赵怡同心里煎熬,这种被审视的感觉,让她有些紧张。
陈子檀低声念了出来,“烛影摇,佳人笑。床幔一闭,绮思万里。南柯一梦,共枕同眠也无情。夜半邀,月光俏,倩影微叠,相思千担。寰宇久长,暗巷幽幽却见光。”
听的赵怡同有些羞耻。
“很有味道嘛,看来你那晚见识了点纯芳苑的事。”他玩味的看着赵怡同,后者扶了扶额,没有搭话。
陈子檀掏出钱袋,掏出一锭银子,“写的不错,比我有感情多了,多谢了。”
赵怡同接过银子,道了声谢。
她把银子放在手心,胳膊放轻,银子就带着她的手向下坠,不知是她几个月工钱的重量。
课也听不进去了,现在她想逛街,去西市书屋,把关于东国的书全都买回来,好好复习一下知识,手上的重量提醒着,她是能靠知识赚钱的,或者去东街,去一品居酒楼,上学时总从那里路过,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味,还可以带苏姨他们一家子一起去,他们真心对待,当用真心换真心,再不济就去练武场,吕百户的一对一私教课,骑术包教包会,之前在招牌前望而却步,现在也消费得起了。
赵怡同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学个技能比较实用,万一哪天就得去逃命呢,这地黄沙遍野,位于辰乐国边境,什么也说不定。
一放课,她就提起之前收拾好的东西,径直走了出去。
陈子檀追了出来,“你怎么走的这么快啊?有什么急事吗?”
“有急事,吕百户家人的铺子酉时闭店,我得抓紧了。”
“你去他们铺子干什么啊?卖的都是大刀长剑,没有适合你的。”
“我去学骑术。”赵怡同步履不停。
陈子檀愣了一下,然后笑开:“那都是这的孩子们去学的,你从哪知道的啊?”
赵怡同疑惑道:“铺子前有横幢,我见上边写了。”
“在这边,年龄如你我的人,没有不会骑马的,你有意去学,吕百户还不敢教呢,他夫人啊,彪悍着呢。”
那怎么办?那算了?
赵怡同垂下头叹了口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了。
“多谢小陈公子提醒了,让我不用白跑一趟。”赵怡同缓缓地向别的方向走。
“你明明就很伤心,为什么还要提着一口气谢我?”陈子檀还跟着她。
话落到地上,没有人应答。
“你说话怎么总像套着一层壳子呢?”
“你看着就期待很久了,这就这么算了?”
赵怡同被他的逼问弄的心烦,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那你说该怎么办啊?”
嘴在前边飞,脑子在后边追。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会骑马啊!我能教你啊!”
“你怎么就没想着问问我呢?我不比吕百户那个笑面虎靠谱,咱们不是朋友吗?”
赵怡同大脑有点宕机,什么时候他俩成朋友了,而且小陈公子一脸你怎么不来麻烦我的困惑。
人不是最怕麻烦了吗?
“可以吗?”她疑惑地问道。
“我都这样说了,当然可以啊!”
“你是奇数日有空,对吧?”陈子檀微蹙着眉。
“得上课。”
“逃半天不会有什么的。”
“二十九下午先来试试,我看看你是什么水平。”
“去哪?”
“我家。”
这对话太顺畅了些,顺利的赵怡同心里疑惑。
“您,一节课多少钱啊?”
陈子檀哭笑不得,道:“你觉得我在乎钱吗?”
“那您,这,这这这....”说报酬人家看不上,叫条件又太刻薄,赵怡同搜索着字眼,嘴上吞吞吐吐。
陈子檀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和自己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话必须点透才行。
“我没什么要的,就想交你这个朋友,你什么也不用多想,到时候来了,就报我的名字,人来就行,什么也不用带。”
话已经说的不能再白了,赵怡同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小陈公子了,感激不尽。”赵怡同躬身作了个揖。
总算是真心的了。
陈子檀和赵怡同随口聊了两句,她的话中终于有了些礼貌之外的东西了。
在药铺的巷口分别,陈子檀刚一转身,小满就迎了上来,手里提着他的书箱和提匣,两人边说边走,不自觉进了另一个街角。
“公子,您今天下午又逃了课,大公子好像知道了。”他小心翼翼道。
“不妨事,我可是去办正事了,不怕大哥问。”
“什么正事啊?”陈小满疑惑的看着赵怡同的背影。
“结交良师益友啊。”
陈子檀边说边转身,伸长手臂去够墙头探出的红花。
“可这姑娘不是您扫盲班的同学吗?”
言下之意是,文盲算什么益友。
陈子檀剜了他一眼,“大牛也是文盲,他还会在沙堆里找跳鼠呢。”伸长手臂不够,陈子檀掂起了脚。
小满喃喃道:“也就公子您把这个当本事。”
踮起脚红花也没有摸到,他也不恼,一点一点试探着。
“难道不厉害吗?”
“茫茫沙堆,那么小的玩意,你能找到吗?”
“那确实不能。”小满瘪瘪嘴。
终于摸到了花,虽然只有一瞬,但花已经歪向另一边了,来去有痕也行。
“这不就行了嘛,小满,眼光要放的长远些,有什么不重要,有什么别人没有的才重要。”
陈子檀在檐下站定,抬头仰望着,忽然有些不甘心。
“那姑娘有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吗?”
他又站在了花下,拔出匕首踮脚,手起刀落,花缓缓飘下,他抬手接住,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她明明哪里都不一样,却想装得和我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