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成国公是朕的长辈,也是历经世事的人,朕冲龄践祚,也想听一听长辈们的教导!”
成国公听圣上如此说,被吓得立刻跪下道:“臣不敢!臣无心欺瞒圣上,只是才能平庸,唯勤慎恭肃以侍上,方不负陛下之恩。愿圣上俯赐矜怜,勿加罪责。”
“那你说说对高先生和杨卿两份奏疏的看法吧,廷议不论罪,但说无妨。”
朱希忠再行一礼道:“对此奏疏,臣不以为然。高阁老和杨尚书固然是为了政简刑清,但圣龄方幼,又有文武课业、临朝听证,讲书、揽本,系每日常事,若如奏疏所言,玉音亲答、亲召大臣、亲批奏疏,未免过于繁重,致劳圣体、不利保身,不若等龙体稍长,再行此道为妥。”
朱翊钧明知如此,朝廷之上人人皆知,却人人不言,是何缘故?盖因所求之大、所失之小也!
就是小皇帝也不能同时对上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的,他听了成国公所言,反倒对高拱和杨博点了点头,只得道:览卿等所奏,甚于新政有裨,具见忠荩,待朕年月稍长,俱依拟行。
内阁的奏本与吏部尚书的奏本在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氛围下被小皇帝轻描淡写地应承下来了,高拱与杨博互相对望了一眼,彼此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百官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就刚刚那个氛围,恨不得再上演一次左顺门事件,就怕闹不好就是一场血溅玉阶!大明朝可不是没有被殴死的大珰。
就是御阶上看似镇定的冯保,也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廷议接着进行,刑部尚书刘自强之前上了一本,是仓大使与矿监争妓致死之事,冯保刚刚回了一句,就被群起而攻之,刑部尚书刘自强刚刚露个头就缩了回去,现在再拿出这个案子来看,怎么还是如此别扭!
下方的高拱翻开刑部的呈报,也皱紧了眉头:“刑部与大理寺会同办案,依律处置!”这话与冯保是一个意思。
河南、矿监、仓大使、委任官……
朱翊钧恍然!
这哪里是什么两男争女的案件,这分明是火烧粮仓的路数。
绝妙!还是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仓大使的具体职责包括管理仓库的粮食收支、赋税和军屯收入等事务,现在人死了,仓库保管的诸多不实,俱可以有人背锅。
屋檐滴水代接代,新官不管旧官账,新上任的官员正好可以将之前的错讹推到前任身上,从容将之前账目翻篇。
偏偏这位仓大使还是个委任官,这就不得不提到大明出售官衔的“开纳事例”。
这“开纳事例”始于世庙嘉靖时期,当时九庙被毁更建,时边饷亦告匮。紧接着三殿又遭灾,继太宰许赞议借百官俸禄之后,各衙门公疏或各官私疏以捐俸为请,主上亦欣然俯从。
刚开始只是各官私疏捐俸,到后来公开捐俸,直至不要俸禄,再至倒给朝廷钱财就为买一个官位。最终变成了政府出售某些官衔,其数额因而不易确定捐俸助工的“开纳事例”。
这也难怪高拱都讳莫如深。地方出售部分官职这种行为,虽然从未制度化,但却是官府一项稳定的隐性收入,这位被殴打致死的仓大使是个捐官,地方衙门拿着这点儿把柄,一口气将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的嘴巴堵住了。
这事情妙到毫巅的地方在于,行凶者还是矿监。
啪!啪!啪!朱翊钧都忍不住在心里给想出这局的人物鼓掌了。真可谓: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
刮金佛面细搜求,端得无中觅有。
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
蚊子腹内刳脂油,亏他算计到头!
要知道矿监可不是去收税的,而是去巡税的。这是另类意义上的钦差大臣。
若是这事反着来,仓大使殴死矿监,那性质可就变了,就变成火烧钦差!
可是这个事情反倒是钦差把官员给殴死了,那这事情的性质就不是火烧钦差,而是钦差仗着特权,无视王法、枉顾人命!
毕竟火烧钦差就是造反。要知道巡查尚要有证据,而平叛只需要名单。
所以这一局必然是仓大使死,用一条人命逼退钦差,且绝不能反着来!
行凶者是中宫内监,同时又堵了司礼监的嘴!
好!好!好!一条人命平衡住了三方,好手段!从暗度陈仓的欺瞒,到了明火执仗的挑衅。偏偏挑衅都挑衅得很有分寸,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