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灵都未曾见到沈策的身影。
听说春猎次日,因着萧煜受刑一事,荣国公在御前长跪不起状告沈策,却没能见到陛下一面,最后连圣上的口谕都是沈策代为传达,俗话说打一巴掌给一颗糖,沈策真是打一巴掌,又给一棒子。
自此,国师专权擅势,一手遮天的折子如雪花般呈上,日复一日,层层递交上去,最后却在国师府的库房里落了灰。
□□灵看着几个亲卫往府里送了一沓又一沓的奏折,这些都是刚从内阁拦下来的。
扣掉一半恭维奉承的废话折子,剩下的一半几乎都是萧寅之联合御史台及几个文官联名上奏,控诉沈策滥用私刑。
她随手翻了一本,洋洋洒洒十几页,连三年前国师审案时,用刑的手法吓死一名狱卒的事件都搬了出来。
□□灵摇了摇头,不禁感叹朝中这些文官的耐力,实非常人可及,只可惜脑子蠢了些,告状告到正主面前来了都不自知。
奏折刚送完,后脚长风便跟着回了府,手里捧着一长形锦盒。
□□灵转身迎面碰上了他:
“小长风,今日怎么不见你家主子?”
长风还不太习惯别人这么叫他,不过他算是总结出了一个经验,司徒小姐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叫他。
“爷这会还在宫里,他差我回来给姑娘送东西。”长风说着把锦盒往前一呈。
“给我的?”□□灵抬手打开了盒子后,双眼骤然放光。
里头盛着一条成色上好的紫鞭。
与之前的鼓鞭不同,这是以木为柄,鹿筋做鞭身,天蚕丝与玄铁绞制而成的九节鞭,鞭身柔软且轻,却坚韧无比,鞭梢带有万金难求的宿铁,可破甲伤敌。
长风道:“爷说此前不慎弄坏了姑娘的鞭子,特意命人重新做了一条新的,作为赔礼。”
□□灵细细打量起来,眼里难掩兴奋之色,她蓄力倏地挥动手臂,软鞭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鞭尾狠狠落地,轻易将青石板砸出了裂痕。
“不错!”她夸赞道,“这鞭子我喜欢。”
长风暗叹道,这鞭子何止是不错——
光是那鞭身所用的天蚕丝,便是从西域雪山之巅的千年冰蚕所吐,三年方得一缕,价比黄金。更遑论其中还掺了玄铁细丝,柔韧如发,却坚不可摧。鞭柄更是以南海沉香木雕琢而成,触手生温,久握不累,光是这一截木头,便抵得上寻常人家十年的嚼用。
爷为了这条鞭子,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光是搜集材料便下了血本,又请了江湖上退隐多年的“鬼手匠”亲自锻造,日夜赶工,方得了这么一条。如今见司徒姑娘挥鞭时的凌厉之势,倒也不算辜负了这般贵重之物。
只是……长风瞥了眼地上裂开的青石板,心道:这鞭子若是抽在人身上,怕是要筋断骨折。
□□灵把玩着长鞭,指尖轻轻摩挲过鞭身上细密的纹路,似笑非笑地瞥了长风一眼:“话说你家主子这几天忙什么呢?一连几日见不着人影,总不会就为了给我做这条鞭子吧?”
长风闻言,后背微微一僵,面上却不显,只恭敬道:“姑娘说笑了。爷近日确实事务缠身,加上……”
他顿了顿,悄悄瞟了眼□□灵的眼色道:“加上司徒将军的案子悬而未决,故而这几日忙了些。”
□□灵摩挲鞭子的手指突然一顿,眼中寒光乍现:“听你的意思,我爹的案子有了新线索?”
如今爹爹藏身在安全的地方,案子的进展她倒是不急,只不过她很好奇沈策能有什么办法,扳倒端王的同时,让爹爹名正言顺地回到朝堂。
她故作怒态,手腕一翻,鞭梢如毒蛇吐信般抵在长风喉间:“他是不是又打算瞒着我?”
“这……”长风为难地后退半步,“爷吩咐过,关于此案的细节必须保密。”
□□灵指尖轻轻一挑,长鞭如游龙般收回腕间。她忽然敛了怒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罢了,不为难你。”
长风一怔,还未及松口气,又听她慢悠悠道:“带我进宫!”
他瞳孔骤缩,连呼吸都滞了一瞬:“姑娘,这……”
虽是对外众人都以为他是国师的侍妾,但未经传召,是没有资格入宫的,更何况,没有爷的命令,他可不敢随便带人进宫。
□□灵看破了他的想法,从袖中掏出一张请帖:“放心,我又不是去找沈策,今早贵妃娘娘派人送来了花朝帖,邀我入宫赏花。”
长风闻言松了口气,又瞬间瞪大了双眼:“贵……贵妃娘娘让你入宫?”
他眼珠子一转,便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
爷前脚刚给荣国公摆了一道,后脚静贵妃就请司徒姑娘进宫,只怕赏花是假,伺机报复才是目的。
□□灵叫他脸上表情来回变幻,笑道:“怎么,难道静贵妃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长风喉结滚动,压低声音道:“姑娘有所不知,静贵妃乃是荣国公的胞妹,萧煜的亲姑姑,此番邀您进宫,怕是会对您不利。”
□□灵闻言挑眉,暗叹道果然是来者不善。
“我这就去禀报给爷,他一定……”
“不必了。”□□灵打断了他的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带路吧!”
朱红宫墙夹着一条笔直的青石御道,长风勒马停在内宫禁门前,黑鬃骏马喷着白气,前蹄不安地踏着青砖。
“司徒姑娘,我只能送到此处。”他朝马车里头说道,“再往前,便是女眷内廷,外臣不得擅入。”
□□灵掀开帘子,白昼的烈光霎时涌入马车中。她眯眼望向百步外的贞顺门,宫门内已有两个宫女在等候。
春日的御花园早已姹紫嫣红开遍,东风过处,将海棠的甜腻揉碎在每一寸空气中。
□□灵跟在引路宫女身后,神色从容,心里却不曾放下警惕。眼角余光扫过前方花团锦簇的主殿,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京城贵女,莺莺燕燕的笑声隐约传来,可宫女却带着她拐向了另一条小路。
“这是去往何处?”□□灵停下脚步,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询问。
宫女福了福身,恭敬道:“回夫人的话,贵妃娘娘特意吩咐,夫人身份特殊,需先在偏殿稍候,待娘娘亲自接见。”
□□灵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身份特殊?她明面上不过是一介侍妾,这些人看在沈策的面上,都恭恭敬敬地喊她一声夫人,但比起那满堂贵胄之女,她的身份还没尊贵到让贵妃娘娘单独接见吧?
“有劳带路。”她不动声色应下,眼角余光再次瞥向主殿。
怎不见嘉敏公主?
偏殿位于御花园西侧,离主宴有点距离。推门而入,室内陈设倒也算得上精致,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让□□灵鼻尖微动。
“请夫人在此稍作歇息。”宫女说着便要离开。
□□灵问道:“不知贵妃娘娘何时能召见?”
“娘娘吩咐,请夫人在此稍候片刻,待宴席开始前自会派人来请。”宫女低头应答,眼神却闪烁不定。
□□灵也不欲为难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那香气初闻清雅,细品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涩。
她虽不通医术,但从前小北跟着师父学医时,院里经常摆满各种各样的药材,以至于她对药材的气味也相对敏感。
“你先下去吧,我在此等候便是。”她寻了一处椅子坐下,待宫女退下后,立即起身。从袖中取出手帕捂住口鼻。她轻手轻脚地靠近香炉,用帕子隔着掀开炉盖。香块已经燃了小半,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块未燃尽的,凑近细闻。
香中除了常见的沉香、檀香外,似乎还混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她又猛吸了一口,顿觉头脑眩晕,这里头具体有什么,她毫无头绪,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香有问题。
□□灵
小北啊小北,要是你在师姐身边,师姐也不至于吃了这不懂医术的亏。
她脑筋一转,转身端起桌上的茶水,茶盏倾斜,碧青的茶水便泼进了鎏金香炉里。“滋——”一声轻响,青烟扭曲着腾起,渐升渐弱。
殿外忽传来几声玉带扣击石的清响,又戛然而止。
赵屿站在门口,蟒纹靴尖在门槛上一滞,偏殿光影里,那抹淡紫色身影正俯身拨弄香炉。他的指节蓦地攥紧扳指,目光难掩欣喜。
“灵儿姑娘,你怎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