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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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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而言从外貌上看,宴席上有两种人,一种是严以律己优雅漂亮,一种大腹便便丑陋非常,虽然看着同一场歌舞盛宴,但两种人通常会分坐宴厅两侧,毕竟身旁说笑着的总得是和自己相似的人才能感觉舒服吧。

但明月总是在想,这么座位是不是有些不公平。毕竟这边一排人打扮的漂漂亮亮,言辞谈吐均属不凡,对面那一排人却是满脑肥肠言行无状,如果从养眼的角度来看,那边人一抬眼群花笑闹,这边一抬眼却是油腻流氓,实在是不对等。

她曾问过与她并肩而坐想要向她搭话的贵妇人觉不觉得如此,但她却是茫然的说他只注意看了歌舞。

也许是日夜歌舞的那些年里,比起同伴,自己习惯去观察看客吧,明月想。

都说饱暖思□□,人们只要开始不愁吃喝,就会开始想各种法子取乐,各类玩戏便就此应运而生。玩的东西和花样越来越多,叶子牌,木头骰,丝弦,竹管和一众连名字都叫不出的物件被发明出来。

玩腻了死物就得开始玩活物,玩腻了活物就开始玩活人。

但玩活人容易被告上官府衙门。于是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想了个法子——把自己的“同类”由人贬至与牲畜一般可以买卖的物就好了。

从第一个“人”被贬为“物”后,从第一个被贬为的“物”开始被买卖后,人性仿佛就此消失了。

没权没钱的人把同级的没权没钱的人贬为物来玩,更高等级的有权钱的人觉得下等的人无趣,便纷纷下手,把昨日同僚贬做今日玩物来取乐。

人们终于意识到,无论是谁,无论任何等级,都会有这么一种威胁永远如刀子一般抵在身后,只是平时轻易不会发觉罢了。

就算尊贵如公主,也是如此。

鬼知道前朝那个天杀暴君在处理侯爵叛乱时是怎么想到把侯爵的公主老婆,他的亲妹妹从公主贬为贱籍充为官妓的。

这一决定震惊全朝,一夜之间,所有文官武将齐齐上阵,誓要保住公主殿下的皇籍。毕竟,如果皇帝能把公主都送进青楼,谁知道又会对他们干出些什么。

最后,老将军拿出了丹书铁券,贵族们拿出了免死金牌,文臣们拿出了当年封公主时的先帝圣旨。

这才让公主殿下免除了官妓的命运。

然而暴君之所以能成为暴君,之所以能把好好一个王朝干到叛乱四起,水灵灵成为亡国之君肯定是有原因的。

因为公主殿下由丹书铁券除去了官妓之罚,由先帝圣旨保下了封号封地和食邑,但免死金牌却不能让她脱出贱籍,毕竟皇帝并没有判她死刑啊。

于是,尊贵的公主殿下在京城皇亲国戚们的泪水里带着她的“端顺”封号,带着她的千户食邑,顶着贱籍回了封地,

端顺公主也是个奇人,在自己被打入贱籍三年后,在她的皇帝皇兄把国库挥霍半空,勋贵们一一抄家,贵女们一一打入贱籍,玩腻了就卖给青楼军营换钱接着玩乐,百姓民不聊生时。

她把公主府掏了个底儿掉,拿着所有的钱进了京,和满朝文武一起向皇帝换了个旨意:设立自赎制,让天下贱籍得以自赎。

最后,满朝文武喊哑了嗓子,磕破了头,端顺公主耗尽了所有银钱打点,才换来了自赎一制。

端顺公主回封地后一年,一直慢慢悠悠建着的“端顺公主府”在一夕之间拆了个干净,紧接着,“明月楼”拔地而起。赶在岁末日开了业。

当初全朝各地的贵女们在“明月楼”这个青楼里再度相会了。

没人知道端顺公主是哪来的钱盖的明月楼,也没人知道她从哪来的钱买回这群贵女,只是人人皆知,明月楼夜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从未停歇,一掷千金者众多。

王朝的覆灭似乎与端顺公主无关,在她出生时抱着她爱不释手越过父皇母后非要为她取名的皇兄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端顺不知道,但那个刚分府成婚的小公主确实是死在了满朝文武跪求都不能把皇帝对她的处罚从贱籍求回庶人的那一天。

活下来的只有无数文官武将拼死保下来的端顺公主,她要带着他们的女儿们活下去,让她们的名字清清白白的落在良籍契纸上。

于是,在明月楼被重兵围堵当日,她只身带着当年保下了她的前朝圣旨见了前来剿灭前朝余孽的新帝,谈了一笔生意。

新帝被端顺公主带入了明月楼半个时辰,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是明月楼依旧歌舞升平,万两白银入国库赎一人的自赎制依旧稳稳立着。仿佛一切都不曾变。

明月楼的姑娘们不看史官落下的明君二字,不听百姓对新帝的歌功颂德,不信天下万民皆为皇帝子民的屁话。

毕竟大赦天下的旨意没有把她们也赦出去呀。

一个明月楼的姑娘要一万两白银才能自赎,这样的姑娘,明月楼有近百个,而一场水灾的赈灾银也不过十万两。

舞台上的姑娘换了一批,新的姑娘们依旧跳着轻软的舞,被换为杂役的前任姑娘们与天下贱籍人也熬白了头发,可还是没能等到一个明君愿意把这光辉撒到她们身上,哪怕只是把那自赎制的赎金稍稍降低些。

明月楼里那个被端顺公主捡回去养大,命名为“明月”的姑娘可立于人掌心起舞,一支“掌中轻”一舞动全朝,无数人慕名而来,可也有大儒说明月楼便像那明月一般,不过是苦苦挣扎的手中玩物。

的确,明月楼的产业范围扩的再大,姑娘们的舞跳的再好,歌唱得再动听,刺绣做的再精致,诗写的再深,端顺公主也没能让和她一同被打入贱籍的贵女们活着见到自己的籍契上改成“良民”。

皇宫的传令在端顺公主垂危之时来了,他们要明月入宫献艺,那时明月想,当年的李密为了给祖母送终拒不上任,写下《陈情表》得了皇帝体恤免了罪。她若是也写一篇是不是也能得皇帝体恤送端顺公主最后一程。她也是伶仃孤苦的出身,想送恩人最后一程不过分吧。

可当她在等待上场的漫长时间里,实在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位似乎是皇帝亲信的和蔼太监时,却见对方一言不发,只轻轻把玩手中的玉珠,那珠子成色极好,若上了拍卖场,必然是要许多人争抢的,可它的材质其实并不适合把玩,更适合泡在水里。

明月明白了。

她在皇宫里从入夜一直熬到天明才出了宫,没人能带她回家,所有的赏赐都用来在路上的驿站换新马赶路,终于,她在那个暴雨的夜晚打开了明月楼最顶层的门,见到了被所有人围在中间,油尽灯枯的端顺公主。

她想和她说许多话,说皇宫也就那样,一群人傻瓜一样,她跳错了也看不出来只会在那比谁夸的多赏的多,说这次白去了,赏赐和报酬全让她花了个干净,说马匹好贵,有急事的人的钱太好赚了,以后可以做马匹生意,说她骑马骑得更好了,暴雨都拦不了她半个时辰,若是跳完就出来她白天就能回来……

可最后她只能用她被马鞭磨到鲜血淋漓的手握住端顺公主枯槁的十指,在端顺公主最后说出“让她们走。”时答她一句“好。”

端顺公主死后,明月楼栏边飞扬的红绸换做白绸,脂粉尽换做倒流香,燃以续昼的从蜡烛换做纸钱,就这样,明月楼整整沉寂了八十一天。

八十一天后,明月成了明月楼新一代楼主,明月楼再度歌舞升平。

在容貌和才能上,无论是以如何苛刻的标准来评判,明月都实在是个美人,是个能人。才子们从握着她的手教她绘丹青,再到写尽诗文也换不来换她一幅亲绘,富商们一边为她一掷千金一边看着明月楼的各类产业规模一扩再扩,直至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明月楼仿佛变成了一片源源不断流入金银珠宝的海。泛着来自金银的光。没人算的出这片名做明月楼的海里到底有多少金银。直到那一年明月楼从楼到湖都灯火通明的岁末大宴结尾。

对参宴者,明月楼分文不取,任何人都能来此同乐,从灯台下掰下滴下融化重凝的蜡条的穷苦书生在被发现时却被递上用丝绢帕子抱着的整包新蜡。叫花子和县太爷在花船上喝着同一酒壶里倒出的热酒暖身。

这种奇异的场景仿佛在预告着什么。

新年响起的钟声仿佛戏文里的转场点,大宴结束了,明月楼的安静却并不是因为楼人回去歇息。而是因为楼人们倾巢而出前往了府衙——带着明月楼六十六箱的银票。

她们没用任何人帮忙,两两一组,抬着盛满了银票的红木箱子去了府衙。

其实本来不用这么多箱子的,是她们特意换了小箱子才凑出来的六十六箱:六十六是个吉利数字,红木箱子也是好箱子,民间婚娶时若有谁家新娘子能带着六十六箱嫁妆出嫁,未来半辈子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安稳。

明月楼就是她们的家,这笔赎身钱就是她们开始安稳日子前的嫁妆。这么个重要日子,应该讨个吉利数。

装满六十六箱的银票,浩浩荡荡延了整条街。

在府吏的清点下,共计两百零三万两雪花银。那是明月楼从建立到当日,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已死的,共入楼的两百零三个女子的赎身钱。一人一万两的赎身钱,明月楼掏出来了。

在这之前,几乎所有人都忘了明月楼的楼主名为端顺公主,忘了她曾耗尽心血带人建立了自赎制。

在新年的第一个日出的光辉里,才有人想起,明月楼竣工那日是岁末日,年轻的端顺公主站在明月楼顶楼栏边高喊她会让明月楼的人拿着良家契籍出去。想起她中年时为那个孩子命名为明月时举办的盛宴上,她嗓音温雅着重复当年的誓言。也想起她油尽灯枯时在病榻上对明月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们走。”

新年来了,明月楼人们新的人生开始了。

衙门口,名为秋禾的女人已带人等候多时,与其他心思各异的男人们不同,她笑着贺她们重获新生,她指着身后的箱子说要送她们。

明月说她们以后再不收真金白银了,秋禾却说是贺礼,打开两口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上百双鞋。

她说绣鞋虽美,但不适走长路,这种鞋才舒适耐穿,她想借鞋祝她们前路平顺。

于是,无数达官显贵想尽办法也再不能将礼送到面前的姑娘们,收下了这一双双合脚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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