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在前引路,片刻后行至水榭,四下没有宾客,唯有数个侍卫守在近旁。
“孟夫人,请进。”珠帘后的人影尚看不分明,里间传来一道声音,质如金玉,从姜颂宁的耳膜上刮过。
顾韵真从小便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是时下贵女中最受追捧的一个。
但她的姐姐顾韵之,胜过她许多。
顾韵之相貌华美,就连嗓音也透着富贵,生来就是同辈中最受宠的女孩,比她的兄弟更像她的父亲。
姜颂宁视线低垂,在宫婢掀开珠帘前,好奇顾韵之如今是何模样。
迈步踏入门中,她抬眸看去,顾韵之也在看她。
姜颂宁视线略一停留,便敛眸行礼,姜颂宁一动,顾韵之便抬了抬手,宫婢会意,上前扶着姜颂宁落座。
“夫人不必多礼。家中有喜,本宫只是顺道故地重游,会会旧人。”顾韵之只做寻常装扮,唯有耳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成色极好的红宝石映着日光,在姜颂宁裙上落下一道阴影。
殷红如血。
顾韵之一转头,那块光斑便顺着姜颂宁指尖爬上手臂,察觉到这一点,她微微挑眉,觉得好玩一般又换了角度,但姜颂宁毫无反应,她便失了趣味。
瞥见姜颂宁低眉垂眼的样子,顾韵之不大痛快,指着墙上新挂的画作,问她这画如何。
姜颂宁不得不抬起头来,顾韵之在她看得正仔细时,没来由地笑了笑:“这画师要价不菲,但我瞧来,没多少意趣,死气沉沉。”
话音未落,顾韵之的目光便挪到了姜颂宁脸上。
姜颂宁无言回视,也不去管顾韵之是在说画还是说她这个人,佯作思索,缓声道:“动静之间,景物千差万别。娘娘见多了珍奇之景,偏好动态之美……”
顾韵之双眸如玻璃珠一般,在姜颂宁说话时微微闪烁,眉心轻蹙:“不必讲究虚礼。我的心意不用旁人揣度,更不需你来奉承。”
话至此处,宫婢沏好热茶呈上,不需顾韵之发话,便将托盘上的杯盏尽数放在两人面前的小几上。
足有六盏。
“夫人别多想,没有别的客人,仅你我二人罢了。”顾韵之落座,抚弄着指甲,“宫里的茶经了多番检验,只求稳妥,味道未必是最好的。我这舌头不大灵敏,尝不出差别,劳烦夫人替我选一选,是哪一种更好些?”
“娘娘难以抉择,那一定都是好茶了。品茶乃是雅事,我近年鲜少出游,亦不讲究玩乐,恐怕难当此任。”
顾韵之颔首,像是接受了这一说法,抬手将一瓷盏推到姜颂宁面前,徐徐抬眸:“夫人别紧张,只需告诉我,你最喜欢哪一种。”
姜颂宁不知她这是唱得哪一出,尝过前两种,知晓这都是四处搜罗来的好茶,适才的烦扰稍稍淡去。
顾韵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神色,抢先揭了茶盖,姜颂宁看到躺在杯底的白花,眼皮一跳。
顾韵之指尖点在杯壁上,“我与夫人初见是在春日一场赏花宴上,主家给姑娘们上了茉莉花茶,我记得你饮了好几盏,而今还喜欢吗?”
姜颂宁看着她,笑了笑:“若非娘娘今日提起,我已经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夫人中意的东西很多,经年后改了心意也是常事。”顾韵之顿了下,“那日姑娘们在一起游戏,丫鬟粗心弄混了锦囊,你赢来的东西换了两次,你都说很喜欢。”
当时姜颂宁去安慰那个没用的丫鬟,顾韵之心底很瞧不起,便多注意了一些。
她发现姜颂宁是真不嫌弃这不值多少还换来换去的物件,她才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
“打那时起,我便对你生了好奇。可惜后来……”顾韵之大抵意识到说到了她的伤心事,体贴地略过不提。
而后叹了一声,“从这事上,我便知晓你是个豁达之人,不会去惦记没有缘分的东西。世间俗人大多痴愚,若都能像夫人这般,能免去许多苦痛。”
“娘娘说的是。”姜颂宁心底并无波澜,“落不到我手里的物件,是好是坏与我何干?而那些到了我跟前的,自然要瞧见其中好处,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这些道理人人都会说。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得开的。”顾韵之话音一转,睨了她一眼,“年初小产过后,我身子不如从前了,将至年末,再也没有动静。依夫人看来,这事又如何揭过去呢?”
姜颂宁还没做出反应,珠帘后的顾少夫人已控制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底一乱,脚步声也跟着乱了。
“进来。”
顾少夫人硬着头皮入了屋中,姜颂宁坐在椅中,一抬眸便见在外倨傲的顾少夫人在顾韵之面前诚惶诚恐。
“我已与父亲说过。嫂嫂早晚要知道的,何必惊慌?”
顾韵之视线落下,顾少夫人便将托盘中的瓷盅放下,红着脸开口:“这是臣妇为娘娘熬的补汤。”
“还是嫂子心疼我。你本不必亲自下厨的。”顾韵之手里的勺子在瓷盅里搅了两下,口里说得亲热,但没有要喝的意思。
顾少夫人双手紧扣,原本还为了顾韵之暗示婆母让自己亲自熬汤而生气,陡然听到小产一事,不知该如何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