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宁死了丈夫,可不像别的孤孀那般哀戚。
虽不爱说话,精神还是不错的,不像没了指望。
听说她最近才在婆母那得了好脸,自己又没个亲生的孩子。
这精神气能是从哪来的。大家都猜,她有相好的男人。
林间小径上有一人走得飞快,后面人追得气喘吁吁:“县主留步。您这一走,小人如何与陛下交代呀。”
火堆前取暖的人齐齐抬头望去,眼尖的人马上将人认了出来,悄声道:“是玉晖县主,一身白衣,是为了过身的女傅戴孝呢。皇后娘娘寿辰也就是这几日了……”
谁看了不觉得晦气?
玉晖县主在圣上未登基时便常有往来,亦在陛下归京途中出了力,是干脆果断的性子,想是在皇后那受了指摘,负气离席。
追赶县主的太监欲哭无泪,拍了拍大腿:“前些天得了宽解,您不是想通了?怎的今日又伤心起来。”
玉晖县主三十来岁,体格强健,太监追得满脸通红,她也只是微微发汗,解开了披风而已。
眼见县主走到近处,看热闹的众人噤声观望。
面容坚毅的县主眼眶通红,冷笑一声:“我本是信了他的话。但这番道理,劝别人行得通,放自个儿身上就难了。我看他也是执迷不悟的痴人。”
太监暗自叫苦,瞟了眼旁边一伙人,没找到能帮忙劝说的,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大汗淋漓:“且不论薛大人如何想的,可那道理是对的……”
县主扫了眼旁边这十来人,忽地改了口:“我不会即刻离京,陛下既特意让我过来,怎好拂了他的意。但找个人陪我说说话,总是使得的。”
凉风嗖嗖,太监被折腾得头昏脑热,闻言便顺着这尊大佛的目光看了过去。
也没找出与县主相熟的太太小姐。
姜颂宁置身事外,双手烤得暖洋洋的,有些犯困。
“孟夫人丈夫早亡,亦是经了苦楚。你一个弱智女流,在这山里无甚乐趣,不如同我回城,一道礼佛抄经。”
盯着姜颂宁变换的神色,玉晖县主眯了眯眼,“虽三年已过,但夫人不是薄情寡恩之人,不会不愿意吧?”
姜颂宁太愿意了。
没人比她更乐意。
在山里受冻有什么好的,进林狩猎危险重重,还得留意不能抢了贵人的猎物。
还不知薛唐惹出什么祸事,得提防殃及她这条池鱼。
姜颂宁睡意顿消,感觉县主像念书时免了繁重课业的好先生,她站起身,矜持地克制住笑意,冲县主点头:“自然愿意。”
玉晖县主把她眉角眼梢的笑意看得分明,一时气闷,沉吟两息:“也不一定要走。”
太监的双眼倏地亮起,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姜颂宁。
玉晖县主走到她身侧,又抛出一个难题。
“长者离世,我心里正不痛快。孟夫人若能宽解我,便再好不过了。丧父丧夫,你都尝过其中滋味,却没有郁结于心。夫人是如何想开的?”
县主见她顿了顿,续道:“世人生来要尝百种滋味,若都能如你这般不将生离死别放在心上,再不好过也都好过了。”饱含讽刺的意味。
话至此处,众人都开始打量姜颂宁。
这种话,姜颂宁以前不是没听过。
但总不能为了别人相看她哀怨悲戚,便装成这样。
她手里还拿着袖炉,语气如常:“心生不舍是人之常情。即便生死相隔,也早晚会与他们重逢的。”
“人活世间,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始终相守。”
县主的神色出现一道裂痕,将姜颂宁单独叫走了。
旁听的诸位夫人交换了神色。
什么重逢,不是咒人去死?这也能随便说吗。
这位县主脾气上来,谁的面子也不给,还长得男人一般高大。
姜颂宁大抵要受教训了。
姜颂宁一离开温暖的篝火,冷得小脸紧绷,神色便没了先前自在。
县主若有所思,转头看她变了神色,以为她害怕了,稀奇地看了一眼,语气温和许多:“我不是不守信的人。你说的话颇有道理,我不会再为难你。”
太监几乎感激涕零,朝姜颂宁作揖:“夫人真是蕙质兰心,冰雪聪明,说了一样的话,这下县主总能听进去了。”
县主扫了他一眼,太监知道自己多嘴,赶紧闭嘴。
县主笑了笑,又走近一步,“可我听说,孟公子病重时,夫人也跟着病了一场,一连数日水米未进,坊间传闻你二人感情甚笃啊。这样看来,你是后来想通的?”
说到这,顿了下;“要说实话,不准骗我。”
县主抱臂斜睨着她,眸中浸着笑意。
四年前,薛亭洲为与人结盟,亲入险境,又逢事变,被囚于山洞当中二十来日,差一点将命丢在那里,死里逃生走水路回了中原。
在山中困了数日,途经青州时不得已停下来歇养,却正好听到了姜颂宁的消息。
医者口述,孟安澜余寿不长,孟夫人知晓后便一病不起,神志不清,恐有性命之虞。
玉晖县主听人转述,说薛亭洲悄悄探望过。
亲眼见到人家夫妻情深,薛亭洲还不改心意。
这让人疑心,若孟安澜再不离世,薛亭洲便要亲自动手送他上路了。
姜颂宁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