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知宜薄唇抿成一条线,她走到他的床前,自上而下地俯视道:“死之前,先把银子还给我!”
“咳咳……我,我何时欠过姑娘银子?”霍思修喉咙受伤,说话还有些费力。
“我救你的那粒上清丹,价值四百三十两!你就算要死,也要先还钱!”
霍思修仰面苦笑,“那就来生再还姑娘的恩情吧!”
任知宜冷冷道:“你这种懦弱自缢之人,若有来生,也只配做狗畜,如何还钱!”
霍思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天仙般的姑娘居然会这么说!
“你以为你一死了之,来生便可金榜题名,一雪前耻?”任知宜轻笑道。
霍思修喉头一梗,之前的屈辱感重新涌上心头。
任知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这么死了,只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这一世的债和仇,就该在这一世了结!”
一朝死生,大梦初醒。
“想明白了?”
霍思修苦笑道:“姑娘放心,我不会再轻生了。”
“……”
任知宜柳眉一挑,“我问得是,想明白怎么还钱了?”
霍思修一噎,结结巴巴道:“暂,暂时还没有……”
此时,宝珠端着碗走进来。
“我跟店家要了碗厨房的鸡汤,还热着。快喝吧!”
…… ……
书案上摞着厚厚的书稿,任知宜随意拿起一本,葱白的指尖拂过书页,她抬头瞥了霍思修一眼。
“这些都是你写的?”
“一堆,一堆废纸而已!”霍思修喉咙刺痛,禁不住重重地咳了几声。
任知宜翻了几页,赞叹道:“好文章!”
霍思修面色灰沉,不在意地摆手道:“姑娘过誉了!”
任知宜上下打量着他,脸颊瘦削,身形单薄,一副文质羸弱的模样,缺了几分刚强之气。
但是,他也确实是才华出众。
文章锦绣,意境深远,尤其是她手中这篇,写得典雅工巧,颇为难得。
她沉思了半晌,缓缓问道:“霍举子,你为何要轻生?”
“说出来让姑娘见笑!”霍思修颓然道,“会试落第,无颜再回家乡。”
“大丈夫志存四海,此番不行,还有下一次。”
霍思修半倚在床上,脸色变得更加灰败,“若真是我才学不如人倒也罢了!可是李佑康和罗汉之流居然高中,这如何让人信服!”
“他们二人才学不佳?”
“不学无术,诗赋一窍不通,策问行文毫无章法,每日只是流连赌坊和青楼。”
任知宜心中一动,“这两人可是解州举子?”
霍思修愕然,“姑娘如何得知?”
任知宜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未答话。
霍思修双手握拳,不甘心道:“都说天下学子千万,尽看解榜风流!咳咳……什么解榜!之前我亲耳听到罗汉说会试考题已在手中,我当时还天真地以为他说得是醉话……”
此时,外面传来嘈杂的喧哗之声,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任知宜推窗望去,一群百姓簇拥着几个举子高声欢呼。
站于正中,身着蓝衣的举子正是那日在南墙下殴打霍思修的人。
他朝着人群洒出一把银钱,满脸的春风得意,“在下李佑康,为庆贺今科高中,今日请诸位去凌云楼吃酒……”
高呼之声不绝于耳。
任知宜指着窗外问道,“他就是李佑康?”
霍思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咬牙切齿道:“就是他!”
任知宜关上窗,阻隔了外面的喧闹, “你可敢揭露他们的科举舞弊之行?”
霍思修愀然变色,目光躲闪。
任知宜冷笑道:“公子不敢提及,不如就这么算了!回乡苦读,三年后再考便是。”
“不考了!”霍思修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我房州已多年未有人入甲……”
任知宜一怔。
“我是这届乡试的头名,州府和乡里都对我寄予厚望,一直照应我们母子的生活。没想到今次还是名落孙山。
难道要我回去告诉乡里,非我房州无才,乃朝廷不公……”
霍思修说到此处,哽咽难言。
任知宜霍地站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光哭有什么用!”
“我一介书生,人微言轻,如何能与他们相抗?”
任知宜轻声道:“你不去做,又怎知一定不成!”
窗外柳枝摇动,阴风渐起,天光黯淡下来。
骤雨将至!
窗棂被风吹开,冷冷的风嗖地一下窜了进来,一页页书稿被吹地片片翻飞,落在霍思修的眼前。
——“北风知吾念,尤恨世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