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本就疲乏,生了一路的闷气,嘴上还不忘揶揄他,当真是小孩子脾性。
他收回思绪走向柜台,恢复了一贯的肃然。
掌柜的看着约莫三十出头,低着头在算着账本。
沈策开口道:“要一间无窗的雅间。”
声音清冷却格外的好听,掌柜的闻言抬起了头,只见眼前站着的男人身姿不凡,在颍州可是极少见的,又见来人双指弯曲,轻叩了两下桌子,随即两指伸直朝上。
掌柜的瞳孔一震,又仔细看了看来人,随即道:“客官请随我来。”
二楼的雅间以风花雪月为名,唯有月字号雅间,虽设了窗户,却从来不曾打开,亦从不招待其他客人。
这雅间乍看于别处并无不同。
檀木桌椅、绣屏香炉,一应俱全。
沈策看着墙上那幅《空山烟雨图》,负手而立。
掌柜的谨慎确认了身后无人跟着,这才关了门。
“属下王沧,见过大人。”
他跪地行礼,神情严肃,与平日里迎来送往笑容和善的那个掌柜判若两人。
接着取出一份情报。
“大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沈策展信,快速掠过上面的几行字,随后面无表情地将信触于烛火之上,指尖一松,灰烬飘散落地。
“安插内奸,陷害主帅,他也就这点手段。”
沈策眼神极为轻蔑,似乎对信中所提的内容丝毫不意外。
王沧道:“据我们查到的线索,灵山脚下的刺客应是端王的人。”
端王,大玄的二皇子,赵峋。
他的母妃是南疆公主,身份尊贵,当年远嫁大玄,深得圣心,可惜生下他不久后便病逝了。
南疆的国力远不如大玄,几十年来常以和亲的方式来稳固两国和平。
因此,作为母族的势力,南疆根本不会为赵峋提供任何助力。
放眼朝堂,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何其困难,尤其是对于一个无所倚仗的皇子,朝中那些人精,岂敢轻易下注。
只有远在北境的镇北军才是他唯一的机会!
想到此处,沈策冷笑出声:“军中那人可抓到了。”
王沧道:“未曾,镇北将军似乎也查到了此事,人应该被他带走了,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无妨。”沈策并不着急,赵峋这些年来经政策论还算不错,也颇得陛下赞赏,只是在朝堂上处处被他压着,掀不起什么风浪。
兵行险招,看来,终究是按耐不住了。
王沧见主子的反应,不知是喜是怒,顿了一下又接着禀报:“此外,大人要我们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是否要安排……:
“不急。”沈策打断了他的话,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王沧愣了一下,也听见了楼下热闹的声响,这个时辰应是楼下的说书先生开讲了。
他正欲开口解释,只见沈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从雅间退出来时,王沧转身便看到了对面那间天字号房间的房门大开,一女子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姿态慵懒,视线所及之处正是楼下的说书人。
那是和主子一道来的贵客,见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笑着行了一礼,方匆匆下楼去。
楼下早已坐满了客人,大多客人都被说书的先生吸引了注意。
他一拍醒木,振声道:“各位看官,今日咱不说江湖快意,且来讲讲朝堂上翻云覆雨的“玉面修罗——沈策!”
“传闻咱们这位国师生得是风神秀逸,仪表非凡。年纪轻轻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臣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就说前任御史中丞张大人,因在朝堂上与国师政见不合,第二天便领了圣旨,告老还乡。
再说那去年江南漕运贪污案,三百官员连夜烧账本,你们猜怎么着?国师大人直接调了火器营,把户部衙门围城了铁桶,扬言道:户部的账本烧了,人也不必留了!”
听到此处,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只听醒木如惊雷般炸开,说书先生又道:“结果,一百多个箱子从护城河里捞出来,里面的账本滴水未沾,原来国师神机妙算,早早让人掉了包,那夜刑部大牢的嚎叫声……啧啧啧,响到五更天才消停。”
看客中有人问道:“那这么说,国师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只听另一人低声道:“听说咱们这位国师是当年沈氏一族遗孤,在圣上面前大义灭亲……”那人左右看了看,继而说道:“杀了自己的父亲以表忠心,这才活了下来。”
“嘘——”又一看客出声制止道:“当心祸从口出。”
众人虽仗着此地山高皇帝远,偶尔谈论着朝堂政事,但也害怕一个不小心被哪个高官的眼线盯上,遂皆安静了下来。
□□灵站在原地,表情专注,眼神里掩着一丝悲戚。
沈氏遗孤……沈策……
她早该想到的。
自从七年前大病一场,父亲将她送到灵山后,她便再也没有听到过沈家的消息,只知道坊间传言,沈家满门被灭,飞云军亦分崩离析,直到父亲上任北境,才有了镇北军。
她没有想到,当年沈家居然还有人活下来。
□□灵心里蓦地一恸,眼睫轻颤。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倏然抬眸,眼前赫然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隔着楼道,望向她。
原来是你,沈三郎!
好久不见。
她呆呆地看着他,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
她原以为,岁月已将二人的机缘斩断,殊不知,世事无常,他们的命运早已悄然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