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赵怡同早早醒来,套上了粗布衣服和头巾,满怀期待地迎接作为药铺伙计的第一天。
下楼吃了饭,她站在柜台边等着张维志,心里隐隐期待,又有些许紧张。
苏姨打开店门,挂上营业的木牌,进来嘱咐了赵怡同几句就出去了。
艳阳高照,微风和煦,风铃轻响。
一个人冲了进来,吓了赵怡同一跳,那男子一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好意思啊,今天迟了点。”是张维志。
“没事没事,赶紧进来就好了。”崔叔抬了个头随意说。
张维志拍了拍衣服,走进柜台内侧和赵怡同站在一起,和她打了个招呼,“小同妹子,挺早啊。”
“我就住在这,什么都方便,大志哥你天天来回跑趟,挺不容易的。”
“这有啥的,去琼山采药的时候,来来回回走几天我都不觉得累呢。”
说着,张维志从柜台中桌膛中掏出纸笔账册,摆到台面上,然后又转身去药炉边,赵怡同在后边亦步亦趋。
“妹子,咱们天天的活很简单,话少的客人拿出方子,咱们就老实抓药,别多问也别多说,这种一般都挺着急的,除非药方有误,咱就别给他们添麻烦,速战速决就好。”
赵怡同接过张维志递来的戥秤,边听边点着头。
“但如果是老熟人,街里街坊的来开点药,人家要是先开口聊,咱就好好侃两句,但也切忌问东问西。”
赵怡同在心里记下,摆好手边的器具。
“之前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干,现在你来了,咱就分分工,鉴于你现在刚开始学字,笔法可能不再熟练,就你来抓药,我来接客吧。”
意思就是你是前台,我是后边干活的呗,算盘都崩我脸上了喂。
但想想也是,她自己现在初来乍到,也判断不出来谁是街坊谁是熟人,把握不好相处的度,就默默地点头应了。
张维志露出了一种努力欣慰但藏不住窃喜的笑,笑眯了眼嘴角拉到颧骨,看起来十分滑稽。
“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就好。”
赵怡同没再回应他,自顾自翻开账本看着账,心里觉得窝囊,需要用些动脑子的事阻断自己的消极想法。
张维志扭头,见赵怡同低头看账,睫毛在脸上打下阴影,嘴角撇着,又想起她昨天那一巴掌,便摸摸眉毛,补了句:“今天你先看着,回来咱们可以轮流换着来。”
赵怡同心已经在账本上了,就随便地点了点头。
这古代的账本着实是......朴实了些。
一笔一笔的账就这样记着,有的好几页连在一起没有标日期,有好几处都是明显的错误,硬是没人改过就这样算到了月总账里。
不等赵怡同看更多,就有客人进来了,张维志冲她使使眼色,说“给你示范啊,好好看着。”
这位男子气喘吁吁,像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把手上的药方拍到桌子上,气若游丝地说:“抓药。”
张维志把药方递给赵怡同,赵怡同接过,仔细辨认着字迹。
石膏一两九钱,知母六钱,炙甘草二钱,粳米三千,上四味,以水一斗,煮米熟汤成,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
药方被放在桌上,用镇纸压好,赵怡同在柜台上铺好大大小小的包装纸,对照着名称,在身后匣柜中仔细寻找,同时脑子里不断搜索着药草大全里的知识,找到了放石膏的药格,取出少许石膏,再扭头搜寻着戥秤。
张维志已经和客人聊上了。
“怎么这么匆忙嘞,张叔。”
“孩子又生病了……”
赵怡同没听进去他们的聊天,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她左手掂起戥杆,用拇指和掌心扣住砣弦,右手取药放入戥盘,放入头毫,然后提起秤毫,将戥杆举至与双目平齐,将砣弦移到刻度上,放开左手,检视平衡。
终于轮到自己齐眉对戥,感觉非常神奇。
她又加了些石膏,然后将药品放在了大门票上。
此后就是重复着这些动作,她边做边思索,这些在书上的哪里见过,背了那么长时间的书,可不能全部忘了。
石膏,知母,炙甘草……
老虎汤?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名字。
反正是退热去火的,应该是叫白虎汤。
想着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就开始留意旁边两位的对话。
“孩子嘛,就是年龄小,身体虚弱,这都是正常的。”
“可茂茂她三天两头发热,总吓得我不轻。”客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就怕像苏姐的孩子似的……”
就是发热,看来这书背得还是不错的,赵怡同心想到。
“打住,这话可不兴说啊,多少年的事了。”张维志摆了摆手,看了赵怡同一眼,似是嫌她太慢,自己接过了没绑绳的包纸,挥手让她去旁边站着。
客人看赵怡同手里没活,就开始搭话,“姑娘,新来的伙计啊?”
“是的。”赵怡同不知说什么,就露出招牌乖乖笑。
“今年多大了?”
“十六。”
说完,她又觉得一问一答不太热情,就回问过去。
“您今年多大了?”
“我呀,都三十六了,孩子都两个了。”
“是吗?真的没看出来,您看着就二十来岁呢。”
阿叔爽朗地笑起来,“会说话,好哇好,在这沙城待了这么些年,都是想着法子出去的年轻人,倒没见过自讨苦吃主动来这儿的,你是怎么想的啊姑娘。”
她好像还没想过,便随意答道:“这景色挺漂亮的。”
客人瞥了一眼外边的风沙。
张维志在给药品打结,客人又没话找话
“你怎么戴着这种头巾啊?都过时了。”
“啊,我头发短,怕做事不方便。”
赵怡同随口就答。
张维志手上的动作停了,客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怡同,然后把目光移到张维志身上,赵怡同也疑惑着看向大志哥。
她后知后觉在这个时代短发是一件奇怪的事,忙找补。
“啊,前两天煎药的时候把头发烧了。”她说边摸了摸耳朵,真是漏洞百出的借口。
赵怡同欲哭无泪。
幸好客人没有追问下去,从张维志手中接过药包的同时放下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真的有这么奇怪吗?赵怡同想不通,但决定以后谨言慎行。
张维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赵怡同心里有些发毛,思索着要不要再解释解释,又怕越描越黑。
“大志哥,我们那边人都是这样的。”
“嗯。”
大志哥异常的冷淡,但没有等她再多想,下一个客人已经在椅子上等得不耐烦了,赵怡同继续进入了工作状态。
一上午忙忙碌碌,终于到了吃饭的时候,苏辛泉今天和同窗出去,大志哥讲着这两天的八卦,赵怡同听着,心情不自觉放松,全情投入八卦世界中。
饭后张维志和崔叔去清洗碗筷,赵怡同吃得快,就先去前店看着。
正中午头,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客人。
赵怡同干站了会,慢慢放肆了起来,玩玩戥秤,看看药柜,翻翻账本,看到那一群漏洞又无奈地放下,崔叔明明只要在店里的时刻都在打着算盘,怎么还会这样,回来找个时候和他说道说道,要不就换她来算账吧,她在平时客人坐的椅子上无聊地瘫了会,就看向了门口,反正也没人。
她坐在门槛上,捧着脸,看着被太阳炙烤的街道,店家门虚掩着,路上没有行人。
头上方巾被风吹的左摇右晃,一直戴着这个,头发都被捂出了一股汗味,赵怡同把手伸到帽檐边,脑中闪现那个客人吃惊的脸,她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把方巾摘了下来。
一瞬间,大风吹开了她的头发,发丝随风自在舞动着,头顶变得轻松,像卸下了千斤重负,她随便撩拨了两下头发,凉意就冲向头皮,在这大漠黄沙边的小城,赵怡同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清凉。